第六章 玉壶冰心
“不要急。今年的题目,我也不知道。你们问我也没用。”吴希夷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说道。
“什么?”
“什么!”
吴希夷此言一出,立马让柳云辞和师潇羽的两双眼睛圆了起来。
“不要急!我都说不要急了还急!”吴希夷口里说着不要急,但语速却明显“急”了起来。
“今年的题目,我早就让你们的吴六叔刻在瓶底上了。只是我也不知道他刻的是什么。”见着师潇羽再次举高瓶底,吴希夷补充道,“从瓶身外是看不到的。”
“那怎么看?”师潇羽疑惑地问道。
吴希夷带着几分狡猾的意味微微一笑,“只要你们把酒喝完,把瓶身倒置,再移到灯烛上,就能看到题目啦。”
柳云辞和师潇羽一脸狐疑地相互看了一眼对方,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在商量什么。然后柳云辞先行开了口:“刻在瓶底上?九叔,你骗谁呢?这瓶子一看就是个旧瓶子了!”
虽然玉壶春瓶上没有刻下铸造年份,但是看这个瓶身半旧不新,便知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吴九爷怎么可能会提前那么多年便定下今日之题目呢?若说是后来加上去的,可这瓶颈细得仅容得下一枝梅,世间怎么可能有人会有如此精细的技艺穿过这细长的瓶颈在瓶底刻字呢?
“我骗你两个毛孩子干什么?真是的。”吴希夷瞪了柳云辞一眼,上嘴唇上忽高忽低的胡子表达了对“骗”这个说法的不满。而那幽怨的小眼神好似还在说:
我这么做还不是被你俩给逼的,每次你俩谁一输就赖我说是我偏心另一方而临时改了题目。如今这么一来,看你俩还有什么好说的!
师潇羽和柳云辞依旧半信半疑地眨了两下眼睛,似乎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老人都会用计了!不过最让两人无法相信的是,这次的实际出题人竟是之前与二人先后都见过面的吴老六!
“这只老狐狸,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露。”
“怪不得,原来这是吴六叔的计谋呀!”
两个人在心底默想道。
前日午后,师潇羽提着翠芝斋的两份糕点去了一趟百越春。一份大耐糕,送给了那位吴六爷;一份香逢九里松,交给了大吕身边那位耳背的车夫。
那日师潇羽与大吕执手作别之前,两人就约好,三日之内,师潇羽有了决定,就在百越春相见。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这次会面,大吕是不会到场的,而是由她的那位车夫代为出面,师潇羽只需将决定告知他即可。
但由于二人只约定了会面的时辰,并没有约定具体日子,所以那位车夫每天午后都会去百越春小酌一杯,边喝边等。终于在前天等到了师潇羽。不过,严格来说,那天是师潇羽等的他。
师潇羽按照约定,把她与祁穆飞去九嶷的决定告知了那位车夫。
可让师潇羽没想到的是,当晚那位车夫竟因为中毒死了,据说是误服了一种名叫雪上一支蒿的药物。
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人们在尸体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致其中毒的药物,只找到了一盘还没吃完的“相逢九里松”,但宁云苓检查过,那份糕点无毒。
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死是被人谋害的,所以他的死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车夫,连名字都没有,认识他的人也只知道他姓木,所以都喊他“木愣子”。
“木愣子”死后第二天,师潇羽又去了一趟百越春,问了吴老六一个问题:“六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吴老六惊讶而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其实那一日,在师潇羽与“木愣子”见面之前,她就和大吕已经在途中“不期而遇”了,只是大吕没让她告诉“木愣子”,理由是不忍“木愣子”白白株守了两日。
当时的师潇羽没有怀疑,但后来“木愣子”死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可她又不好直接去找大吕问个明白,所以她就去问了吴老六。因为那日“木愣子”走的时候,吴老六看他背影的目光分明有些异样。
不过,假痴不癫的吴老六什么都没说,两个人犹似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这常说,玉壶先春,冰心可鉴。看来今日是‘玉壶先空,谜题可见’了。”师潇羽笑道,“柳云辞,既然题目已经定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好啊!”柳云辞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下来,“我告诉你,今年我的这个宝贝来头可不小!九叔一定喜欢!”
“是吗?”师潇羽的眼睛里闪烁着用意不明的微光,“那你敢不敢跟我玩个更大胆的?”
柳云辞一听,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先一脸警戒地问道:“怎么玩?”
师潇羽笑了笑说道:“我们俩都先把各自的‘宝物’拿出来,然后再看看谁的更契合题意?”
听完师潇羽的这个主意,柳云辞淡然一笑,写在脸上的“警戒”也马上随之解除了,转而流露出了一种信心满满的轻松。
他满不在乎地答道:“这有什么!我今年的宝物天下无双,不管九叔出什么题,我都必然会赢的。”
他趁机斜瞟了师潇羽一眼,“倒是你,可别后悔!这一旦拿出手,就不能再换了,你要是再想像以前那样中途调包,可不许喽!”
按照酒酬比赛原来的规定,是由吴希夷先行出题,然后两个人献宝争酬,所以通常情况下,这两个人都会有两手准备,甚至多手准备,在题目公布以后再相机行事,以各种明的暗的手段调换事先准备的“宝物”,为求获胜,两个人也算是不择手段了。
尽管吴希夷也曾三令五申强调不准偷龙转凤,但两个人总是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都说第二年绝不再犯,可到了第二年,两个人又故伎重演,谁也不记得上一年自己说过的话了,打打马虎眼这一年又过去了。
为此,吴希夷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这一回师潇羽竟自己将这规则一改,这也就意味着两个人都放弃了其他的先手准备,同时也意味着吴希夷不必再为二人花样百出的“调包术”而伤脑筋了。
“当然!”师潇羽微笑着一点头,接着又道,“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不如就先让我来,等我展示完我的,你再拿出你的来。如何?”
师潇羽似乎对自己的“宝物”很有自信,不仅改了规则绝了自己的后路,还选择主动出击。这实在不像她平日的作风。
在座的每个人闻言,脸上也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须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时候——知己而不知彼,贸然选择自己最先出场,无疑是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都暴露给了对手。
怎么看,这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对于这个明显有利于自己一方的主意,柳云辞听完,却没有立即同意。那透露着犹豫和谨慎的眼神竟难得地认真地揣测起了对方此举之“居心”。
手中的折扇不慌不忙地轻摇着,脑海中则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又一个阴险狡猾的诡计。
事出古怪,必有蹊跷。这是柳云辞的判断。只是,他还无法判断出师潇羽的诡计究竟是什么。
看着她那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好像任何诡计都有可能——这是十多年受过的苦告诉他的,这个女人的坏点子层出不穷,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但转念一想,又好像任何诡计都不可能——这是十多年吃过的亏告诉他的,这个女人的心思变化莫测,他根本没有可能捉摸得透她的心思。
“呃……”就这样,柳云辞思忖了半晌,还是委决不下。
一番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之后,柳云辞往席上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都一言不发,那目光就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在兴致勃勃地等待一出精彩的好戏。
每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流露在脸上的神情也各不相同。
不过其中有一个人的神情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她的表情有些忐忑,有些不自然。柳云辞在环视各位“看客”时,原本打算直接跳过她的,可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当他的目光在靠近她时,她有意地先低下了头,以逃避他的目光。
留意到这一细微的举动之后,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从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里,他看到一个意思:她并不赞成师潇羽的提议。
于是,他就有了决定。
“怎么?这就怕啦?”一旁的师潇羽用激将的口吻催促道。
柳云辞仰天一哈哈,然后说出了他的决定:“怕?笑话!你要先来就先来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两位姐姐,随我一起去吧。”师潇羽站起身来,把袖一招。
杏娘欣然相从,沈无烟稍稍迟了片刻。闻风而起的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不问一句,不言一语,起身便欲离席。看三人的反应,应该是早就约好了的。
“唉,你那东西很大嘛,还要三个人一起去?”三位女子突然离席,柳云辞又是惊讶又是不安,他疑心师潇羽搞什么小动作,忙献殷勤道,“你们这一走,可不剩下我们五个须眉男子啦?要不,我帮你们去拿吧?”
“三爷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我的那件东西,你们几个须眉男子未必拿得了!”
柳云辞刚要拔腿相随,就被一把匕首冷不防挡住了去路。
师潇羽手握扬文匕首,蓦地向前横刀一挺,吓得柳云辞赶忙回身后退了一步,偏巧这向后退去的左脚撞到了自己的凳腿上,他的身子随之一晃,差点跌倒在地。幸好他反应快,瞬时抓住了祁穆飞的手臂,才不致失足于人。
祁穆飞也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转头时,他无意瞥了一眼那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匕首。
它威风凛凛,带着几分冷眼看人的锐气和铁面无情的严肃,让人见了不由得毛骨悚然,尤其当它身上的寒光与她身上的寒气相遇时,这种彻骨的寒意更让人胆颤心寒。
他忽然明白了她的选择。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