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唯一能解救污染者的办法。
月影湖畔。
岸边的舟还在微微摇摆,在湖中荡出层层涟漪,无休无止地扩散出去。
三人围在水水的身边。
“她体内的污染载量高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程度。”老师傅将手指从水水的脉搏上移开,眉目低垂,“这么高的污染,已经不可挽回了。”
“怎么会这样?”是凡焦急地说,身体随着情绪不由得晃动起来,摇晃了睡在她怀中的水水。
水水蜷缩在是凡的怀里,还在不停地打哆嗦,即便已经给她裹上了毛毯,她还是冷战不止,仿佛置身冰窖。
老师傅阖上双眼,眉头愁结,长长叹出一口气。
老师傅用手撑着身子,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拍了拍双腿,背过身去,迈着蹒跚的步子,望酒馆方向走去,背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载。
“老头子!”是凡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求你救救她!”
老师傅远远地走在石板路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路过的女弟子默默地立在道旁,从未见过师傅今天这个样子,不敢大口喘气,望着这个老人从面前走过,注视着他的背影离去,站在那座谁也进不去的酒馆门前,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是凡瘫坐在湖边,怀里的水水又在哆嗦着说冷,是凡有些无意识地将毛毯往她的身上裹,将她抱紧在自己怀中,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好起来。
但是明天真的会好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世界上最聪明的智者也回答不出来。
到底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飘荡在是凡空空如也的脑海中,以至于让她此时看起来有些呆滞。
柔软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秋姐轻声说:“事到如今,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个办法……太过于令人悲伤。”
是凡忽然睁大双眼,望向秋姐。
“是……什么办法?”
秋姐露出和老师傅一样的悲哀表情,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个办法,达成的条件很苛刻。同时,执行的过程,也十分漫长而痛苦……”
“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人满足污染对血缘的定义,而这定义十分的严苛。”
秋姐抚摸着水水熟睡的脸庞,晶润的长甲轻轻顺着她的脸划过。
“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爱她。
愿意为她付出,愿意为她奉献,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守护她。
与她同生,为她赴死,滴血溶于水,灵魂紧紧相连。”
“假如万里挑一,水水真的有幸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这个办法的最后一环,水水必须要对这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做一件事。”
那蒙面的黄绢轻轻飘动,从其背后传出的轻柔的话,如一句咒语,忽然让周遭的一切变为漆黑冰冷。
“吃人。”
酒馆内。
酒杯忽然落下,厚厚的底与木制吧台相撞,发出砰的一声。
呆滞的调酒师傅忽然回过了神。
他望向眼前的女人,在嘈杂的酒馆里,她一身黑衣,显得格外冷冽,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在这里痛饮烈酒,漆黑的眼眸却愈来愈亮,从浓长的眼睫下望过来。
“我不杀你,让你在这里陪我喝酒,你跑到心镜里去开小差?”
老师傅笑了几声,将手上的酒杯擦干净,倒扣着摆在杯架上。
“对不起对不起,人老了,就容易走神。”
女人似乎是白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摇晃杯中所剩不多的酒。
“你躲在镜子后面这么多年,看到这么多事,看到这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人看清过你,不累么。饕餮。”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当然是累的,但是三十年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清正廉洁,不沾染半点放纵享乐、私欲熏心,不时常照镜,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老师傅端起酒瓶,重新为黎落倒满酒杯。
“这座城,豪绅横行,百姓受苦,污染聚集在下层,中层同样腐败,顶层是一座空巢,你的清正廉洁,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小姐看来对我的治理方式很不满,那小姐离家后自己创立的白夜会想必治理的很好吧。
军师怀有二心,手下兵将良萎不齐,白夜铁律成为贴在墙上的白纸,甚至会长本人,也开始对自己产生动摇。”
黎落端着酒杯,却没有喝,阴沉沉地望向老师傅。
老师傅笑着摊开手。
“不说了,不说了。”
“别以为你老了我就放过你,再多嘴,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姐不动手,那孩子也会送我一程的,我这把老骨头,早晚的事。”老师傅放声大笑着,将双手在围裙上拍了拍。
“死到临头还这么开心,你就那么喜欢她?还有,别再叫我小姐了。”
“是是,小姐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势力了,不是在家里时的样子了。”老师傅敷衍地说,“那孩子啊,那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啊,即便悼亡者的到来意味着生命的消逝,但一想到她会为我的消逝而祝福,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小姐难道不也是因为喜欢那孩子,才一次次地放过她吗。”
黎落又将酒杯的底摔在桌上,阴沉沉地望过来。
“你再多嘴,我真的会立刻杀了你。”
老师傅作出闭起嘴巴的动作。
黎落灌下一口酒,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
“污染的这些事,你对那个大小姐透露了多少。”
“与名现在还太稚嫩了,我没有让她知道太多,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一个孩子。”
“哼,稚嫩,”黎落猛地吞下一口酒,将酒杯砸在桌子上,“你真该看看她前几天在赫尔墨斯是怎么大闹一场的。”
老师傅只是爽朗地笑笑,并没有对黎落的遭遇产生什么共鸣,甚至还很高兴。
“忒,老东西,我就不该来找你喝酒,早点去死吧你。”
黎落从高脚凳上落下,抓起一旁的外套反手搭在肩上,背过了身,就要离去。
离去之前,她侧过头,瞥见吧台里那个围着粗布围裙、和蔼、上了年纪、许久不曾锋芒毕露的老男人。
“你的城被人入侵了,血腥味都飘到大街上了。”
“多谢小姐提醒,我会好好处理的。”
“晚了,戒律议会的猎犬已经混了进来——这次来的是最棘手的那个。”
“哦,是那个将军家的孩子吧。”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座城,你的子民,被议会发现之后,都要灰飞烟灭了。”
“那就让它灰飞烟灭吧。”
“灰飞烟灭?”
“我早就在想,这座城,一把火烧个干净才好。”
“哼。”
黎落轻轻笑一声,回过头,不再看他,因为想起一件事,而随口说了出来。
“有件事你应该值得高兴。
我奔走了数不清的星球,清缴了不计数的污染。
——你这里,是唯一没有发生吃人的地方。”
随后,她便大步离去,那道漆黑的背影,笔直地像是钟表的指针,坚定而孤独地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