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第章 镰第章 戒指第章 妈
是凡看着女人双腿一伸,将摇椅压了起来,坐在那里,隔着雾看不清她的双眼,只看到她戏谑地勾起的嘴唇。
“你在这里等我?”
“我在这里扫墓。”
“可这里没有墓”
女人从摇椅上起身,把摇摇摆摆的藤椅丢在身后,拨开水雾向是凡走来。
“这里有。”
“这里埋葬着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杀死她的凶手,即将在这里长眠。”
女人手上黑影一闪。
透过弥漫的水汽,只见到一个转折锐利的剪影,被她拿在手中,背在身后。
长杆上勾着一道弯月。
一把漆黑的镰刀。
“我仍然给你一次忏悔的机会。”
“你是否悔过,生而为世界的污点?”
是凡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
她想再探探虚实,或者至少和她在污点这个论题上辩上一辩。
但是女人没有给她回答,甚至反应的机会。
明明前一秒还在五步之外,下一秒却见到她已经近在身前,抬手挥出了一道黑影。
只见到镰刀漆黑的刀刃在眼前一闪而过。
冰凉的触感从脖颈处泛起。
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女人长长的睫毛,微垂的眼帘后闪烁着一小颗流星。
只感到身体变得好沉重,意识变得好轻。
无法呼吸了。
意识一黑。
跌倒。
死亡是熄灭的木炭味道,到来时伴随着飞舞的风雪,像刀子一样打在身上。
地面突然破碎,落入一片粘稠。
一切都被浸泡在冰凉幽暗的水中,沉在厚厚的冰面之下。
望着光和温暖离去,沉入空旷而拥挤的海底。
是痛苦。
和悲伤。
绝望的念头是每一寸挤压身体的海水。
生命是还没死去的鲸落。
希望是还没腐烂的死茧。
爱是还没说出口的恨。
人是,只不过是,微小的飞尘。
…………
……
心脏忽然火烧一般疼痛!
是凡猛地咳了起来,将气体送进肺里,再抽出来。
双眼睁得圆圆的,用尽每一分力气搜集每一缕落入眼中的光。
昏黄的光撒在石子顶端,因为湿润而反射出闪光。
温热的水雾扑在脸上。
她的身体忽然一抽,手脚回到了身体。
——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容。
总之她终于能动了,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她面前是一双黑靴。
黑靴旁边是一把垂在地上的镰刀。
她抬头,看到女人用手拄着镰刀的刀柄,面容逆着光。
“你刚刚杀了我一次?”是凡颤抖着说。
“还能醒过来,看来你的灵魂黑夜不够绝望,我只好帮你一把。”女人抓着镰刀尾部,向上一甩,将整把镰刀握入手中,刀刃贴着身体扬起,“……现在来体验体验真正的死亡。”
是凡瞳孔一缩。
她来不及,也没有力气闪躲。
那把黑色的镰刀从女人身侧一闪而过,像是一根优秀的棒球棍,按照姿势来看,或许更像一支高尔夫球棍。
镰刀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刃的那一侧化作锤头,准确无误地敲在是凡的怀中,女人的力道大得很,挥出一道几乎看不清的残影。
宛如一列火车撞击在山腹,是凡消失在原地,她的身体像一支离弦的箭,划出一道平射线,没入浓雾中不见踪影。
在远远的大厅另一头,传来巨大的响声,像是墙壁碎裂。
女人冷哼一声,向着那边走去,镰刃拖在地上,和石子路擦出漆黑的火花。
她分开迷雾,来到大厅的另一端,却只见到墙壁上一个巨大的龟裂凹陷,凹陷的正中央空无一人。
女人低头,看到地上的血迹星星点点,一路延伸到某个地方。
她顺着血迹找过去,每一步都踏在血滴上,在身后留下红色的脚印。
休闲区的边角地带,是一个深水池。
水池的边上,是一座假山,有时候会被拿来当做十米跳台。
女人站在水池边抬头,看到假山上一个人影,头顶着明晃晃的日光灯,在水雾中格外显眼,周围全是金黄的雾滴,只有她漆黑的剪影坐在那里。
女人笑了笑,扬头对她喊。
“你想起来了?还是说你只是推断出来的?”
是凡蹲在高高的假山顶上,口中不断地吐出鲜血,四肢百骸像被创碎了一样剧痛。
她想喊话回去,但是浑身疼的厉害,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
“所有的污染都不会凭空产生,一切都是世界中本来存在的东西。你的镰刀空无一物,却又坚不可摧,你的身影触不可及,却又无处不在。你让我陷入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噩梦。”
“是黑夜。”
“你的病是夜。”
女人轻轻笑了笑,在假山下方拍了拍手掌。
“所以你躲到了最靠近日光的地方,你知道夜会在靠近日光的时候快速消散。”
女人话头一顿,语调变得阴森森。
“但你可知道,光明的消散,有时就在一瞬间。”
是凡心头忽然一颤。没来由的,她预感到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黎落话音刚落,大厅内的灯管接连熄灭。
头顶的光明像泡沫一般破散。
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贴着耳边响起,气流吹在耳垂上。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绝望到深处,夜色能杀人。”
是凡扭过头去,但一只手按上胸前,用力一推。
分不清身后是什么方向,只知道自己在坠落。
手的主人还压在自己的胸口,似乎要一掌将自己按到地狱深处。
砰然的水声爆炸在耳边,坠入一片冰凉的池中,后背传来剧痛,来不及叫出来,就被冷水灌入口鼻,水从四面八方挤过来。
后背的重击好像让浑身都失去控制,是凡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有呛水咳出的气泡,不断从身体中冒出。
她努力睁大着眼睛,在水中转动着眼球。
但黑暗,只有黑暗。
自己的右手被人牵起来,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上自己的小拇指。
一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在两只有力的掌心下被挤压变形。
是凡不知道她能否在黑暗中视物。
但既然病名为夜,不需要眼睛,黑夜就是她的一部分,怎么会不清楚黑夜中发生的事呢。
听到一句夹杂在气泡中的话,气泡一边破裂,一边传出她的声音。
“现在我们两清了。”
“下次再见到你。”
“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随后便消失了。
声音也消失了,气泡也消失了,手也消失了。
只有下落,下落。
小拇指传来陌生而熟悉的束缚感。
那是她戴在自己手上的指环。
她说我们两清了。
指环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入手之后就收紧了起来,紧紧贴合着皮肤,从一开始的冰凉,渐渐变为温热,紧接着是炽热,再然后是热得发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炭。
小拇指的指骨好像被人用巨力碾压着,一寸寸碎裂开,灼烧的痛感钻入皮肤,深入骨髓,仿佛把心脏放在指尖,被一锤锤钉上尖钉。
是凡想大喊。
但肺里已经没有空气。
池水沸腾起来。
气泡贴着皮肤翻滚,仿佛躺在一大口漱口水中,一个巨人正欢快地清涮着嗓子眼,气泡裹挟着她,撞击在她全身上下。
浑身都开始炽热的发烫。
每一寸皮肤都体验到灼烧的剧痛,就连眼球也是。
这不是一个指环。
分明是一只用力抓握的手。
残留着生前的记忆和怨恨。
带着熊熊怒火卷土重来。
是凡睁大着双眼,又见到那一片红色的海。
铜柱下面吊着那个阴冷妩媚的女人。
这一次并不是远远的望向她,而是几乎脸贴着脸。
她美艳的脸上沾着血渍,但是开心地笑着。
“你终于来陪我了,孩子。”
是凡感到双手的刺痛,猛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吊在铜柱下面,漆黑的铁钉贯穿手掌,黑色的血迹沾满铁链。
再一眼望去,女人已经不在铜柱上。
她在遥远的天与海之间。
海从天上倒灌下来,聚成一条旋风,落在她的双肩,瀑布一样顺着全身流下,淌成一条血色长裙。
云海从下面翻上来,铺成一片毯,裹在她的小腿上,缠成飞舞的丝带。
她低眉抬手,将漆黑的长发拢起来,在脑后用一根铜色长簪别住。
她走到大海中央,停在一张石台面前。
石台上躺着一具尸体。
她将手指伸进尸体敞开的胸膛。
戳进苍白的心脏中,带出最后残存的一缕鲜血,轻巧地抹在唇上,用小指的指尖擦净边缘。
心脏彻底化为苍白。
而她的唇鲜艳饱满。
女人勾唇一笑,比血海云海都要可怖。
是凡看过去,看到躺在她面前的阖着双眼的尸体。
分明是自己。
女人把手放在尸体的额头上。
“我从海中来。”
“要往山中去。”
“山平是沙漠,海枯是绿洲。”
“你以我名呼唤我,让我能复生。”
“无须多踟蹰,大海多儿女,你亦是其一。”
“你已知晓我名讳。”
“你只管大声说出。”
“——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