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晚就出发
医生离开了屋子。
门附近的几个红袍人,闭着眼睛休息。
是凡回想起老人说的话。
他们是大小姐麾下的战士。
大小姐有着治愈污染的办法,如果能向他们打听,是不是也能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是凡心中刚有了念头,却发现,早就有七八个人围了上去。
“这位爷,我听说,您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大小姐带个话,我胡三万,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一辈子老老实实,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我不能……”
最先赶到壮汉面前的男人声泪俱下,将手臂举在壮汉面前,那条手臂上大包叠小包,已经几乎肿成包子。
皮肤因为膨胀而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爆出黄浆。他手臂上血迹斑斑,看起来似乎是已经破裂过不少次。
手部污染,良性晚期,病名【怒疖】
患怒疖的男人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斜插了进来。
“去你的吧!胡老三,你天天打老婆,你能落得今天,是苍天有眼!”
“他奶奶滴,谁!谁跟我过不去!”
患怒疖的男人四下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另一个人趁机钻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壮汉面前。
“大人,您一来,青天就有了,我可似母胎单身,自己做点小本生意,没害过人,没骗过人,每天还喂养流浪的猫猫狗狗,我不求自己做多少善事,只求能每天能帮助到他人一点似一点,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心里踏四,可似,您看,难道这就似好人的回报吗,呜呜呜……”
男人一边哭,一边伸出舌头,与其说那是舌头,不如说是一条烂肉。
有的部位肿大不堪,有的部位糜烂消融,只剩下几条肉丝连在一起,口水是黄液,泛着苦腥味,每次吞咽都是一种痛苦。
舌部污染,良性中期,病名【谑疮】
这次轮到胡三万冷嘲热讽。
“你个万老二,你自己说说你真的善良么?是啊,你是喂过流浪狗,那次是什么时候?
人家曹姑娘求你给点剩粥,回家救人家的娘!你当着人家的面把粥喂给野狗,你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患谑疮的那个男人变了脸,“快住口!”
胡三万不依不饶,学了起来,“你说,‘脏种生下来的小脏种,吃狗屎去吧!’”
万老二的脸一下子铁青了下来,也不管自己比胡三万瘦弱,直接奔着胡三万的怒疖去,一把掐爆了一个大水泡,黄液溅了两人一身。
胡三万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抽出左手,一拧身将万老二摁在地上,撬开他的牙关,一把揪住他的谑疮。
剩下的五六个人也没闲着,挤在壮汉面前,你说一句苦,我拆一句台。
一言不合,不发二话,施展三四下拳脚,五六个人犯七宗罪。
是凡靠起墙角,看着不远处的那场闹剧,不做言语。
老人向着是凡这边坐过来一点,呵呵笑着。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热闹,女娃,你给我讲讲,他们打得激烈么。”
“……挺激烈。”
“有多激烈?”
“十分激烈。”
“详细说说。”
是凡吸了一口气。
她从地上找了两个石片拾起来,夹在指缝里,叮咣打了起来。
“只见,这胡老三,英勇无匹,似神仙,可惜那万老二太阴险……”
老人连连摆手说:“停停,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是凡放下石片,叮咣的声音停息了。
但似乎忽然间安静的有些过头。
怒骂和冷嘲的声音消失了,那七八个人的闹剧停止了。
几个人打成一团,堆在地上,不敢大声出气。
那体型最大的红袍污染者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光,覆盖了他们每一个人。
正当他们心惊胆战时,壮汉抬腿迈过了他们,径直向着是凡走来。
是凡盯着来者,他的胸肌最辽阔,看起来像是几人的头,身躯近两米。
他来到是凡面前,体贴地蹲下来,但还是像一座小山。不过至少两人可以相对容易的四目直视了。
他摘下兜帽,是凡看清了他的面容。
眼睛不大,看不清眼神,眉宇间有几分俊朗,右耳打着一颗黑色的耳钉。
“你是战士。”男人说。
“嗯。”是凡说。
“你是想在这里安静的死去,还是想和我一起走,寻找一条生路——但为此付出代价?”
“这还用问,谁会选择死?”
“是什么让你觉得,选择活下去会更容易?”
“……”是凡沉默下来。
男人突然靠近过来,鼻翼在是凡的脖颈间耸动。
是凡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手中紧紧握着长包裹。
只要他再靠近一寸,这个包裹就会敲在他的头上。
男人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退缩,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他的声音不大,沉沉地低语。
“你身上有野百合花的香味,你不怕死。
但你也不那么追求生。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我必须先告诉你,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活下去的人要比死了的人,失去更多……
选择吧——
赴死……还是求生?”
是凡低垂着眼睫,男人的目光像出鞘的刀光一样紧追过来,是凡抿起嘴唇。
“我全都要行不行啊。”
“那好,你听着,我们会在今晚凌晨离开,你同我们一路,我带你去见大小姐。”
男人离开了那个暧昧的距离,是凡转过头来,愣愣地望着他。
“你答应了?”
“我闻到好运的味道,不管你的条件是什么,我都会和你做交易。”
男人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病名【白咳】,污染部位是呼吸道。你可以把刚才当做污染者之间的相互问好,我闻到了你的味道,你也听到了我的心。”
是凡蹙着眉,但还是点点头,小声嘀咕着:“怎么像狗狗互相闻屁股。”
壮汉离开了。
是凡揉了揉胸口。
【恶之花】确实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说是听其实不准确,更像是【感觉】。
心跳并不只是单纯的跳动,而是一种脉冲波动。
随着心肌泵出血液,在身体周流。于是这种波动形成一个范围场。
常人也许感受不到,只有当心脏被污染,才能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场的存在。
就如同占卜塔罗牌一般,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张未翻开的塔罗牌,而在是凡的感受中,她能见到每一张牌的背面。
他是一张善良的牌,没有恶意,他的心跳强壮有力,却并不纯粹。
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但与她无关。
是凡靠在墙壁上,抱着布包裹,想着事情。
在地下室分辨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但刚刚护士开门,她闻到很香的炸酱面味道,所以现在大概要么是中午,要么已经是晚上。
因为想必谁也不会大早上吃炸酱面。
是凡等待着出发。
明明刚醒来不久,却在这间小屋里浑身难受,仿佛和自由阔别已久。
也许是闻不惯这里的空气,也许是见不惯这里的混乱,也许是听不惯这里没有下限的绝望与挣扎。
老人靠近了几分,坐了过来。似乎想找些话说,但又迟迟没有开口。
是凡正等着老人开口,但在一刹那,她感觉到老人的心跳。
是凡沉默下来。
牌的背面有时候会写着字——就像此时,她在老人的牌后读出了寂寞。
她很快就会走出这扇门,去探明自己的命运。
但老人的一生,却可能再也不会掀起波澜。
在这条分叉口上,老人不擅长,也或许是还不舍得道别。
是凡见老人欲言又止,将一缕头发拨到耳后,直接开口了。
“说起来……我好像想起来一首歌。”
老人精神一振。
“乖乖,能听到女娃娃你唱一首歌,老家伙我夕死也值了。”
“哪里的话,老家伙你长命百岁。”
“女娃娃借你吉言,这么久以来,我这个糟老头子一直在这地下室苟延残喘着,今天终于耳能暂明,说不定真能多活个把月,哈哈。”
是凡清了清嗓,吸了口气。
其实是凡什么都没想起来。
只能编到哪里唱到哪里,编不下去就说不会唱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舌尖抵到嘴边,脑子里却真的有一段旋律浮现起来。
是凡轻轻将字带着气吐出,哼出旋律。
【天上有条河】
【河里有个我】
【星星点点起波澜】
【我仍在河中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