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诊所,好黑
昏暗的房间。
墙角。
浑身尘土的女孩艰难将眼睛睁开一丝。
她将右手一拢,长条包裹被紧紧抱在怀里。
一个额头长着独角的小孩趴在一旁,手伸在半空,浑身颤抖了一下。
他黝黑的眼珠滴流转着,在女孩脸上打量,似乎没看出来女孩已经醒了,还鼓起勇气试着去触碰那个缠满布条的包裹。
啪!
女孩举起布包裹,抬手就敲在小孩头上。
小孩呜哇大叫一声,一溜烟逃走了。
跑到了对面墙角的一个女人怀里。
也许是他的母亲。
女人像是睡着了,安静的脸上透出一种温柔的美好,小孩钻入母亲的怀抱中,而母亲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她身上的绷带因为孩子的动作而滑脱,绷带下露出绿色的硬角质鳞片。
女孩望着女人的绷带缝隙,皱了皱眉,随后就将目光移开。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上。
掀开披在身上的亚麻破布,露出的一身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纯黑紧身衣,紧紧包裹在身体上。
膝盖和胸口有一些金属残余,想来本该是有坚硬的装甲,但是不知为何几乎破碎殆尽。
脖子有点勒得慌,女孩伸手摸了摸,从衣领里掏出一枚项牌。
【saligia:是凡】
“我的名字……是凡?”
是凡将长包裹抱在怀里,打量这个屋子。
一间狭窄的方正混凝土盒,没有窗,房间一角的换气扇发出无力的吱呀声,抽不干这里闷热的空气。
地上挤满了人。
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垫在身下的白床单染成脏红,每个人都看不清绷带下的容貌。
他们呼吸,发出呻吟,像恶鬼的低嚎。
他们的绷带下面渗出液体,有的撑破绷带,伸出异形肢体,简直就像恶鬼。
异样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是腐烂的身体,生疮的皮肤,没能得到清洗的污浊。
他们像是病人,介于死和活着之间。
如果他们还能称得上是人的话。
他们的肢体,都远远地伸向某一个角落——房间中唯一的一扇门。
而是凡所在的角落,距离门最远,空间最宽敞,没什么人。
身旁不远处,是一个靠墙坐着的老人。
他披着白衫,古铜色的胸膛瘦骨嶙峋,白髯苍苍,层层的绷带蒙着双眼。
老人微微转过头,似乎是在黑暗中寻找是凡所在的方向。
“醒啦?”
是凡愣了愣,答:“嗯。”
“听起来是个女娃娃,你会唱歌吗?”
“这,这我不晓得。”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晓得是咋个回事嘛。”
“我记不得了,我失忆了。”
“啧,可惜了这么温柔的嗓子撒。”
老人作惋惜状,拍了拍大腿。
是凡四处望了一圈。到处都是半死不活半人半鬼的生物,这个行将就木的老瞎子居然算得上是最有活气的一个人。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凡问。
“看病的地方,当然是病房啦。”
“这里是……病房?”
“对了女娃,你是哪种感觉生病了?”老人说。
是凡眨了眨眼睛,耸了耸鼻翼,动了动耳朵。
“哪里都没有。”
“那坏了……你的五感都完好,但还是染上污染……是你的心患病了呀。”
老人连声唏嘘,“心脏污染,染病的时候该是有多痛苦啊,可怜的女娃……”
“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好啊,忘记了就不会痛苦了……”
“……”
“俺本来是个老废物,整天要饭,支一个小摊,给人算命混口饭吃。”老人转移话题。
是凡一愣。
“你会算命?准吗?”
“当然准啦。”老人指指自己的绷带,“其实俺哪会算,俺一开始以为是开了天眼,就给人看吉凶,混口饭吃。
欸,后来算得越来越准,但是视力越来越差,一检查才知道,是污染病。”
“眼部污染,病名【是非功过】。”
“一查出来就是恶性晚期。”
“俺早就算到自己有一大劫,还以为终于要嗝屁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了……谁成想,老天不如人意啊。俺倒也不怕这污染什么的,只是临死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污染这个世界……唉。”
是凡微微动容。
“……别这么说。”
她忽然想起来不知在哪里看过一本书。
猫的尸体总是很少被人看到。
因为老猫会在感觉大限将至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爬上屋顶。
猫不像狗,流浪狗总是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但流浪猫不会。
老猫在屋顶上,不去找食,不去奔走,只是趴在那里。
晨昏雨露。
没人看见,没人知道,人们只以为它消失了,没人知道它死了。
流浪的猫一定要带着最后的尊严死去。
“不必怯懦,不必彷徨。你的死去,应有尊严。”她喃喃说。
老人忽然语迟了,过了一会儿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啊,说得好,活这么一遭,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两件事吗。”
“要么有尊严的生。”
“——要么有尊严的死。”
老人对是凡似乎很中意,侧过头来像是要再说点什么。
老人还是没来得及说出话。
因为屋子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锁芯转动的声音。
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了。
站在门外的是三个身着厚重防护服的,三只鼓鼓的大白人。
各自提着一只医疗箱,笨重地走进屋子里。
病人们加倍哀嚎起来,忽然间哀鸿遍野,像是沸了锅。
不知道从哪个厚重的面罩下传出一个闷闷的女孩声音。
“不要急,一个一个来,大家都能治好的,不要急……”
三个厚厚防护服的医生艰难地移动着身体,用胖胖的手拿着针管,用粗粗的手指在小小的医疗箱里翻找,看起来艰难极了。
老人怕女孩不知道,主动凑过来讲解。
“你看起来像大行星上的人,肯定不知道我们这种小地方防护污染的办法。”
“触觉污染,就用棉花,视觉污染,就用石英玻璃,听觉污染用海绵,嗅觉污染用风油精,味觉污染……吃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染上污染,有时候就在不经意的一瞬间,防不胜防。”
“弥生医生和她的两个徒弟每天来这里做一次检查。每次都穿的这么厚,不厚不行啊。”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起码心里踏实。”
“……真是个好人啊。”
老头唏嘘着。
“整个地下城,只有一个人,能治愈污染。”
“那就是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