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炉鼎和一场死局
血入水面，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但小鲛人却是直直的看着，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一张绝世的面容。
小鲛人好似看到了什么，嘴角慢慢上扬，得意的说道：“看来你们各自藏了秘密。”
“我确实打不过他。”小鲛人慢慢起身，手掌上鲜红的血液仍在流淌，她恍然不知似的任由一滴滴落入沙子里，“但我可以伪装成你。”
“我等够了，在回去之前，不如先看看你们的下场。”小鲛人冷声道，她终于要动手了。
龙云梦实在打不过她，此时灵力不足，只能任人宰割，被她重新带入水下，和那个木箱。
回到沉船，小鲛人放出塌魃，她的族人虽有胆怯，但都只能站在眼前，一共三十多个，鱼尾不如她的绚烂，模样也不如她的美艳。
成年鲛人将小鲛人护在身后，鱼尾在水中颤抖，憎恨的等待着日日都有的杀戮。
他们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伤盖旧伤，全身上下无一块好皮，鱼鳞被生生的拔掉，鱼鳍也被斩断，慢慢长出新生，再经历一次折磨。
多年下来，世世代代，鲛人的寿命不足百，可她实在怕寂寞，偏强迫他们生子，以供她在无尽的岁月中玩弄。
如今都不需要了，小鲛人看着这些族人，连做玩偶的用处都没有了。
她随意的像对待一个不要的物件，对塌魃道：“你随意挑选，作为交换，告诉我如何进入他的躯壳。”
鲛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听不懂人言，只以为是往常一样的议事，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短暂但疼痛的酷刑。
龙云梦怔愣的站在原地，这才见到她到底将自己的族人玩弄到了何种境地，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年满门被宗门逼问的情形，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塌魃认真的开始挑选，在妖兽中，弱肉强食，也断没有同情异族的道理，它尚且对自己的孩子不留情，何况陌生的鲛人。
左右巡视了一圈，塌魃指着一个未成年的男性鲛人，“就他了。”
小鲛人也十分爽快，抬手将鲛人带到身前，无视鲛人一身血淋淋的伤。
待到塌魃想要上前，又被她捉住，交易尚未达成，她还未验货呢！
塌魃心领神会，游魂在水中飘了过去，伏在小鲛人的耳边，低声耳语一番，直到小鲛人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去。
龙云梦与那双莹绿的眼睛对上，一道冲击便撞进身体，随即他看见自己的手被抬了起来，来回察看了一番。
不同于塌魃入侵，小鲛人的进入并未驱赶他的魂魄，也未让两人的记忆流通，就好似他在以小鲛人的视角看这个世界。
小鲛人得了躯体，欣喜异常，扔下众人，一跃猛冲出了水面。
似陨石坠落，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天际，耳边风声烈烈，不多时便见着头顶的仙岛。她就站在浓雾与仙岛的分界，封印之下。
龙云梦听见她以自己的声音笑道：“我终于要自由了，倾慕，你终究还是拦不住我。”
一个本就心不纯的妖兽，重现世间，到底会造成怎样的浩劫，会不会先找上师尊，毕竟她方才对师尊颇有兴趣。
这个念头一起，龙云梦便惊愕的骂道，给白卿找些麻烦不正好，省得他安稳了许多年，自以为苍穹之下无敌手，高傲过头。
“君上尊，我这就去见见你那好师尊。”小鲛人轻笑道，男子的低压声听上去十分阴邪。
她居然知道！
龙云梦一惊，灵体也觉得一滞，眼睁睁的看着小鲛人冲上结界。
分明的一条线，上面是桃源，下面是地狱。只见一道红影猛地撞上了什么，仰冲的人便被什么斩断，直直的坠下。
“倾慕！”小鲛人大喊道，体内的灵力不断消散，就连魂魄也即将散去。
一切都毫无预兆，来得突然又奇怪，甚至未给龙云梦整理情绪的时间，就见着小鲛人折翼。
以更快的速度落下天际，远离她追求了数千年的自由。
让一个人获得希望，又在她的欲望巅峰摧毁，这就是倾慕的手段吗？
龙云梦发觉那个叫倾慕的鲛人是多么的有耐心，又是多么的残忍。
所谓的封印，从一开始就是一把杀人的刀，小鲛人穷尽一生想要冲破的不过是加快死亡的闸门。
无尽的孤寂和魂飞魄散，摆在她面前的始终都是死路。
小鲛人躺在浅水中，感受到一阵冰冷，她的魂魄在慢慢消散，仍旧掌控着躯体的她双目瞪大，难以置信的面对这一切。
“怎么会这样？倾慕，你一直在骗我，什么赎罪什么补救，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想让我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杀了我？”
“我不过是骗了他一次，明明他已经察觉了，那点错你也不肯原谅吗？”
龙云梦对此并无任何看法，他只是静静的等待她死去，再回到躯壳。
时间慢慢消逝，浓雾也慢慢散去，沉寂多年的海域终于有了声音，混杂许久的腐臭也终于要变回咸腥。一切本就只是为了困住她、折磨她，如今都要随着她一并离去。
小鲛人浑浑噩噩，无意中吐露许多。
终于到了尽头，她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是那样的纯澈，蓝得有些刺眼了。
“龙云梦，你知道吗？那团水其实是倾慕留下来的，只要将血滴入，便可看见主人的过往，这副躯体里有你与白卿两人的魂魄，所以我也看见了白卿的往事。”
“灭你满门之时，白卿应允了。他救你，不过是不想你的血脉再引纷争。”
龙云梦并未说话，什么也没有。
“你好好回想吧！”
留下最后一句话，小鲛人便消失无踪，这片海终于是片海了。
龙云梦当真回想了一切，因为从一开始他便想过，为何师尊未下手处置宗门，为何师尊来得那般恰到时辰，在那些人已经得出结论时。
一旦带着既定的念头去重新审视每一件事，他发觉一切都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龙血，传承，所以从一开始，师尊都在场。
他就这样坐在沙滩上，浓雾散去后，海面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水中涌出一片腥红，搅在水中，宛如红丝带。
水下，或许是一场屠杀，但终归不大太平。
龙云梦呆滞的看向水面，随即缓缓起身，踩着水浪沉入海底。
小鲛人和塌鲅留在体内的灵力还未散尽，有了两个妖兽，他入水时极为顺利，但越到深处，身体被挤压得厉害，整个人都要变形了。
水里暗的很，漫无目的的游荡许久，眼见着就要喘不过气，他总算见到了一点亮光，正是小鲛人的私藏。
鲛人早已不在，只有水中淡淡血迹慢慢随着水浪推开，沉船失了灵力保护，此时已化作朽木，数千年的腐烂，露出了数个大洞。
塌鲅，不对，此时已是鲛人，它正在沉船中搜寻小鲛人留下的宝物。
洞穴中的鲛人也发现了他，只是太过昏暗，他并未看清他们的神情，只知他们躲在深处，以石头作为庇护，唯恐被那人瞧见。
龙云梦吐出一个水泡，随意从一旁掰了一截珊瑚，掷向沉船，随后转头便往水面游去，不断的摆动双腿，迅速出了水面。
在海域上也不敢多做停留，便向结界冲去，身后塌鲅正追着他，只是塌鲅并不能做到幻化双腿，离开水后，行动缓慢，难以立时追上他。
直至出了整个结界，上了岸，龙云梦正要离开，眼角瞥见一抹白影，身形一滞。
“掌教！”
便是这一声，便是这一停，身后的塌鲅也到了。
龙云梦转身后退，跃出十丈，防备的看向塌鲅。
白卿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身上血迹斑斑，疲惫不堪，想必也与人交手。
“你没死，那就是她死了。”塌鲅错愕的看着他的举动，尚未习惯新的身体的它，无法像鲛人那般站立，只好坐在地上。
它细细的打量龙云梦，再三确认并无小鲛人的气息，忽然便笑了，只是这一次它转头看向的是白卿。
龙云梦深谙它的心思，顿时警铃大作，就要冲向白卿，捂住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叫他免受扰乱。
可是脚才踏出一步，耳边便响起了小鲛人的话，“白卿应允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原地，与白卿对望。
白卿的脸上、衣裳都是血，身上也有几道伤口，但身上的血并不是他的，是他在杀人。
白卿对于一人一兽的出现并不意外，看向龙云梦时一闪而过的安心，看向塌魃则是冷酷。
“它可还会影响你？”杀戮才走，白卿的声音稍冷，本该是久别重逢的场面，没有半点温情。
“不会。”
此刻的龙云梦异常冷静，他只是看向了塌魃，互通记忆后，只一个眼神，它就明白。
鲛人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因还未掌控力道，地面也为之震动。
幼小的身躯十分强悍，它有把握从白卿的手下逃掉，但有个前提，是他不会一直盯上自己。
如何做？
龙云梦在与它对视之后，就走到白卿身旁，一只血手搭在他的肩上，灵力进入身体，粗略的扫过一番。
他双拳微微收拢，眼中杀气腾腾，猛地想起，看向塌魃，这一眼有试探有信任。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白卿，都想要利用彼此，但最后还是龙云梦先挪开。
“塌魃如今这副身体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唯一的弱点便是身上有许多伤，融合在一起不足一个时辰。”
“要杀它就在此时。”
白卿祭出神机剑，莹白光芒中夹杂了些许血色，他这才发现，被广袖遮掩住的手臂鲜血横流，但又巧妙的未能染透白衣，洒在地上。
以血喂剑，暴戾倍增，剑鸣刺得两人耳疼。
鲛人的身体也溢出彩光，渐渐泛红，因着剑鸣七窍流血，漂亮的眼睛宛如死瞳。它笑着扯开嘴角，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白卿，你有什么资格做掌教？当年收龙云梦做弟子，你是如何待他的？可还记得，为师不德，又怪为徒不尊？”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塌魃声声俱下，控诉着白卿那些年做师尊的往事，也将龙云梦拉回记忆。
他记得不算清楚，龙家在三月踏春之后，家中突然闯入一群贼人，他们在夜里行事，那时龙云梦正在睡梦，被外面的叫喊闹醒。
推开房门，便见到侍候自己的小侍女脑袋掉在门外，身子还在院子里站着，一切来得太快，小侍女的眼睛还在转，身子走了两步，就倒下了。
热血喷在他的脸上，穿着黑衣的贼人在龙家横行，护院还未出手，便身首异处。
漆黑的院子，灯笼也被熄灭，来人不是为财，只为杀人。有人杀昏了头，举剑就要斩呆滞的龙云梦，直到剑砍落头发，只听“铮”一声，那人的剑被斩断。
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救下他的那人说道：“他和那个男人都要留下，其他的一个活口不留。”
男人将他抱在腰间，从地上跳至半空，随即消失在黑夜里。
他们将他带入一个监牢，不知用了什么东西，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可他就被一道无形的墙关押着。
很快，父亲也被扔了进来，全身血污，一只手被砍断，脸色苍白如纸，被他们止住了血。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并未见到母亲。
“父亲，母亲呢？”身子无力，他跪在地上，眼泪和着脸上的血一并留下。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杀了他们全家。
“云梦。”父亲的声音苍白无力，独臂紧紧的将他抱住怀里，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云梦，对不起，都是为父的错。”
“母亲呢？”不足十岁的孩子，只是担心的询问生母的下落，脑子不断想着，或许是被关在了别处。
“她死了。”
“他们冲进来的时候，你母亲就死了。”
龙云梦只觉心脏骤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顿时嚎啕大哭，哭得全身都在痛，什么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母亲已死的话。
明明白日里，他们一同上街，他央求着母亲给他买了一个小面人，还放在他的枕边，上面还有母亲的气息。明明方才都还活着，怎么就死了？
他哭着哭着，就发觉眼前一片漆黑，连哭声也听不见，晕了过去。
醒来后，不知什么时辰，父亲已经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滩还未干涸但已冰冷的血迹。被拖拽的血迹在地上蔓延，出了密室。
他不断的叫着父亲，却无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