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炉鼎和往事
这木箱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龙云梦进入后，便再未感受到塌鲅存在，体内原本因为多方灵力、魂魄冲击导致的不适也随之消失。
他能清晰的触摸到箱子，仿佛置身于棺材中，一个巨大的能让人站着的棺材。
柜子并未上锁，不过是被轻轻的阖上，却像是长在一块的紧密，里面没有水，却有无尽的空气，他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外面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放在角落，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箱子，小到可以随身携带，若是无人察觉，他会永生永世被困在无边黑暗中。
好在小鲛人离开海域时将他也带在身上，四周传来海浪和风声，她就坐在礁石上，唱着鲛人的歌，美妙的歌声飘扬，穿过万米云雾，被寒风裹挟带至天空，化作了修士所听见的长啸。
其实，在海面并不能看见天上的仙岛，此地终年被层层乌云笼罩，到了夜里，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若是遇上天气诡异，海上还会起雷暴。
随着歌声渐渐，海浪和风声平息，若是再仔细瞧，海域万籁俱寂，死水微澜，哪里有什么鲜活的咸腥，只有阵阵恶臭。
倾慕既然是为了惩罚，怎会让他们过得舒心，海里什么都没有，但却足够让他们能生存，日复一日的景色，只有歌声苦中作乐。那声音越来越远，就像是被生生剥离，每一声都透支他们的寿命。
“你是可以出去的。”小鲛人多年不吐人言，与鲛人对话也不必说话，她便每日自言自语，每说一句，心脏便如刀割，只有在疼痛中，她才不会忘记仇人。
“那妖兽附了你的身，是用了什么办法？”
小鲛人拿出木箱，放在身旁，声音近在咫尺，大约是枕在了上面，却无想要打开的意思。
龙云梦冷哼一声，感叹道又是一个疯婆子，姑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由，即便知道又怎会告诉她？
他悠闲的躺在木箱中，试图掩饰自己的焦急。摸也摸过了，灵力也试探过了，仍旧找不到半点门路，他试过照亮木箱，但空间太大，找不到边缘，走了许久，反倒累得很。
若是鲛人真是来自异界，木箱自然也是，想要打开，大约只有小鲛人可以。
好在他还可以修炼，在木箱中修炼南明十六诀，总也好过什么也不做。
“料定了你不会说，不如问问他。”话音刚落，木箱世界中便泄进了一丝亮光，一只手遮住了整片天空。
小鲛人想要摄去塌魃的魂魄，却不知其与龙云梦已紧紧相连，想要夺魂，犹如将皮肉生生分离，识海中痛意弥漫，龙云梦瘫软在地，虚脱般的只能眼睁睁听着塌魃离去之时的挣扎。
取了魂魄，木箱再次被关上，只听得小鲛人问道：“你是如何进入这具身体？”
塌魃的魂魄没了附着，虚弱至极，许是难以言语，半晌才怒哼道：“你这怪物，既然能取出魂魄，却无法进入人身，索性都没了活路，我又为什么要便宜你？”
“你也活了上百年，魂魄强悍，论理说人身难以承载，所以你如今也只有三魂在此人身上。你能做到，我为何又做不到？”小鲛人将塌魃牢牢掌控在手中，玩弄着这个在她面前算个小孩的妖兽，一举一动都让塌魃饱受折磨，灵力外泄，实力大减。
塌魃是妖兽，更能明白妖兽的厉害，龙云梦或许只知鲛人凶悍，却不知凶悍几分，自她不再隐藏实力，那身妖力全然泄露。
塌魃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被木箱压制，而是被她克制，就像方才的凶狠，也是最后的倔强。
但只要有一点，将这点作为筹码，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已活了数千年，再厉害的人也无法承载我的魂魄，但你一定有办法。”小鲛人手掌紧握，露出真身的塌魃被她紧紧捏住，全身宛如一个将要爆掉的水球，随时化作虚无。
龙云梦听着他们的对话，从塌魃那里，他是知道满庭淮这具身体的特别，也知道了为何二十三年过去，只有满庭淮死了，才会有无主之魂能进入。
巧的是龙云梦的魂魄足够厉害，盘旋在莲华殿不散，又因恶名，无人供奉，这才便宜了他。
“我向来公平，抢了你的身体，自然也会还你一个，我族人也算半人，你看上哪个夺了去就是。”
“你不过是为了想出去，鲛人并不受限外面的结界，总好过一个活不长的人。”
“若是你觉得鱼尾行动不便，我也可教你如何收敛，一旦你我离开此地，你也算是我的亲人，在外若是有人欺辱你，我也不教他们好过。”
小鲛人双眼至诚，眼里散发着叫人难以怀疑的光芒，就连塌魃也心动几分。
它犹豫许久，龙云梦也思索良久，不觉塌魃有特别的法子，可听小鲛人所说，那必该是一个极难的事，但塌魃的记忆中却毫无相关，难道是塌魃瞒了他？
龙云梦再次尝试打开木箱，用尽了所有灵力，也顾不得旁的，终是让木箱开始晃动，但随即便被小鲛人以手按住。
她一手撑在木箱上，扶着额头，慵懒至极，多年修行，眼中精光早散，如一个凡人般，等候塌魃的回应。
她已等了多年，也不急于一时。
“秘诀……”塌魃看向木箱，只是一眼，便有所决定，它轻笑着扇动翅膀，贴着小鲛人的手掌，以作示好，“就在那具身体上，那已经不能算作人了，或许他是借了人而出生，但我更愿意称作为法器，一件能让任何人复生的法器。”
“你大约不是此间人，无法体会，但我能告诉你的便是，这具身体谁都可以住，即便是你。”
“只是这样？”小鲛人问道，在她的认知里，人与妖兽有太多的不同，现实不是故事，无法只凭简单的一句话。
随即，木箱再次被打开，龙云梦被放了出来，置身于一片礁石之上，却不能动弹。
强大的灵力让他如一件雕塑被人观摩，冰冷的双手在他的身上触摸，摸索每一寸的筋脉，灵力侵入身体，不断在身体游走。
“等等。”塌魃忙道，叫停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入躯壳的小鲛人。
小鲛人双眉微蹙，眼中凶光斜看，疑道：“你在骗我？”
四周的死水似沸腾般翻涌，水雾化作一双双手，扼住两人的脖子。
“他的魂魄和身体已经融合，就算你住进去，也赶不走，不如从长计议，毕竟你也不想有人能看见你所有的记忆。”塌魃快速解释道，唯恐慢了就被杀了。
抚摸颈侧的手极为失望，无可奈何的正要放下，细长的指甲扯落龙云梦的衣裳，露出颈后鲜艳的炉鼎印。
“掌？”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
小鲛人忽然便笑了，眼里是无尽的疯狂，那眼神可怕，直直的看着龙云梦，“那人与自己的师兄……你也是和一个男人，当真是天佑我。倾慕，你待我回去，叫你肝肠寸断。”
方才还好好的，龙云梦不明她为何又犯病了，苦于难以动弹，只能腹诽，黑溜溜的双眼嫌弃的看着大笑到伏在礁石的小鲛人，眼角余光看向塌鲅，朝它示意。
塌鲅拿出一副瞧见也不理的姿态，魂魄在空中飘浮，紧张的看向小鲛人，说道：“你暂且先将我放回去，魂魄脆弱，很快就会散了。”
笑声骤停，眼中冰冷，抬头看人时，那眼里毫无情感，她冷冷道：“不急，我想与他谈谈。”
随即便将塌鲅的魂魄锁进了木箱，与此同时，龙云梦能动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可有结契？不对，那是我们的说辞，或许说，你们可有成婚？”小鲛人轻声笑语道，一派的单纯无辜，身体还是小孩儿模样，实则是个几千年的老怪物，心思不定。
龙云梦不解她为何在看见炉鼎印是会换了态度，方才疯癫时的呓语，仿佛想起故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自然是倾慕，男人又是谁？
他仅仅是神游了片刻，未能及时回应，小鲛人的神情就变得狰狞，周身的气息凌厉，一阵风将他推到小鲛人的身前，颈后的衣裳被掀开，冰冷的手在印记上抚摸。
如流连的一次次，像是爱极了。
“我能感觉到，留下印记的人和你体内的魂魄是同一人，愿意割裂魂魄救你，可见情深义重。”
“你也说了，此间与你所在的世界不同，这个印记也不是你所认为的情人之间的印记，不过是所有物的标记罢了，我于他最多算个宠物。”若真是心意相通，身份平等，他一早便拿着印记昭告天下，叫所有人都知道掌教是他的囊中物。
“他可还在上面？”这话里透着蠢蠢欲动，甚至比初见龙云梦这个人时还要激烈。
这是惦记上白卿了？
龙云梦十分敏锐，瞧得见小鲛人对白卿的兴趣。她想夺了满庭淮的身体，此刻又觊觎白卿。
操，这东西的到底是男是女。
不必细看，小鲛人也是有胸的，至少这具身体是女的，但疯成这样，比曲小楼更甚，花样或许多些。
于是在此危难之际，龙云梦想了些不相干的事，感叹道，师尊你果真是祸水。
“他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你胜不过他。”龙云梦摇摇头道，对此他从未怀疑。
“哈，我活了数千年，区区一个人，会胜不过？”小鲛人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龙云梦并未解释缘由，在道理上压着她也改变不了局势。
“倾慕才是最厉害的，无论是做人还是妖兽，她化身在外，从未显露真实身份和实力，很多年前，她便替了那人，留在人间，直到一千多年后，她又离开了追随自己多年的属下，化作宠物，跟在他们身边，从头到尾，我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似乎爱上了两个男人，前生为了一个男人放弃族人，后生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丢了性命，她与那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还真是乱呀。”
话到尽头，小鲛人忽然转头看向龙云梦，“乱”这个字眼仿佛别有深意，龙云梦受够了世俗的眼光，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不了解缘由，小鲛人的话又模糊其词，龙云梦听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倾慕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人。或许在长久的恨意中，那人的面孔和每一句话都格外清晰，以至于生出了微妙的感觉。
“所以，为了报复她，我与人联合，以鲛人之身参与修士的纷争，但她并未理会，直到我引诱了那个与她订下契约的男人，我知道她很快便会察觉，我想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可她似乎很是在意，这便是我为何会在此的原因。”
小鲛人平静的说完一切，此刻又仿佛毫不在意般，让龙云梦越发捉摸不透。
她双脚□□，踩在砂砾上，拨开浓雾，身影慢慢消失。
龙云梦循着方向看去，正是方才与鲛人交战时的礁石，隐隐约约中他当时似乎见到了一团水，只是走得急，看得不大真切，此刻小鲛人便是朝着那里。
他略有疑虑，随即跳下礁石，涉水追上，海水沉重得吓人，每一步都仿佛背着千斤巨石，艰难的走到海岸上，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没了障眼法的掩饰，雾气中也飘散着阵阵无法忽视的恶臭，有些像血肉腐烂后的臭味，钻进鼻腔里，叫人作呕。
在浓雾中，他小心行走，终于瞧见了跪坐的小鲛人，双手撑在尖锐的石头上，刺破手掌，四周汇聚着凝成实体的黑气，正钻进她的伤口。
她的面前是一团水，薄薄的一层，清澈见底，看上去十分的香甜清凉。
怎么看都十分诡异，龙云梦站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并未上前。
“疑心太重。”小鲛人气息沉重，低声道。
下一刻，龙云梦的手臂便被划出一道口子，血珠飘在空中，被那手指一勾，掉进了小鲛人面前的水里。
正是因为不知敌人情况，龙云梦才未贸然上前，没想到还是中了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