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炉鼎与塌鲅
“那小子好像被妖兽附身，如今走火入魔。”
“不是正好，白卿被他所困，也无暇顾及我们了。”
方病酒冷笑一声，一路行来，他们已到了无尽海深处，那些妖兽再厉害与眼前的相比也不过是废物。
白云缥缈的世界，与身后隔绝，仙岛漂浮，天上飞鸟掠过，如烟似梦的云雾缠绕着一座座仙岛，岛上长满绿树青葱，鲜花朵朵，好似仙境。
仙岛之下是望不断的虚无，深藏危险和诡谲。
从虚无之中时而传来长啸，惊飞天上的的仙鹤，就连仙岛也不断晃动，挪了位置。那声音即便隔着结界，也能感受到震慑，盘踞在外的修士心中无端升起恐惧，全身的灵力被猛地震碎，身形不稳。
真的是虬龙吗？众人也没有把握，龙是传闻中的生物，就连它的样貌、能力，他们都不清楚。
多年前，传闻双塘出现了龙血传承，只可惜一家三口，父母都不是受了传承的人，而那剩下的一个则是跑掉了。如今远比那个得了一点血、不知还残存多少威力的人更为厉害的虬龙就在眼前。
龙一身可都是宝贝，龙血活死人肉白骨，龙鳞坚硬如铁，即便是驯服作为灵宠，足够称霸修真界了。
方病酒看向同来的沾衣小将，心道曲家只派了这样一个人来，当真是没落了。
寻龙一行极为凶险，各宗门都极有默契的未曾让掌门前来，他们都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拿下虬龙。为后来者探路，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三山冢只靠一人便困住了掌教，当真是好手段。”沾衣小将冷哼道，当日白卿昭告天下，唯独他曲家不屑于此，没想到消息传回，白卿收下了满庭淮，且带人来了无尽海。
是否是三山冢将消息泄露给了白卿，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白卿这些年来行事怪异，让人摸不着头脑，无人知晓他是个什么心思。
原本有着家主，曲家与莲华殿的关系微妙，他们认为白卿总会偏向许多。可随着曲骨堙失踪，所有人都怀疑是白卿秘密杀害，他们本是不信，可白卿确实在那时隐于桑瑟山不出，受了重伤。至此后，白卿便与曲家决裂，性情大变，对修真界也变得冷漠。
方病酒不甘示弱，讽刺道：“那也是他的本事。”
他可不认为曲家会放弃一个再拉拢白卿的机会，虽然都传白卿负伤，到底也只是传言，以白卿的实力，若真是叛离修真界，才是一场真正的浩劫。
“应当让他来的。”沾衣小将朝仙岛下望了一眼，转身走向远处，方病酒紧随而去，他们并未打算急着探索，现如今甚至不知如何打开结界，凭他们几十号人，想要拿下虬龙，也是妄想，没人上赶着送命。
“你觉如何？”
到底是无尽海深处，此处的结界都与别处不同，每寸土每阵风，都与整个修真界隔绝，仙境缥缈，远远望去一片盛开的花，这般风景，到底是谁设下？若说无尽海是照搬了地面，可此地群山漂浮，却不是修真界该有的景色。
宗门探索过无尽海多次，何时见过有此奇景出现，若非消息泄露，他们也不会“恰巧”触碰机关，解开谜团。
沾衣小将手持红缨□□，打量着这个巨大的结界，再看他们随行而来的单薄势力，底气越发不足。
“不如先叫两个人上去试探一番。”方病酒低声道，望向他们各家的几十号人，人总还是有的，试试又何妨？
沾衣小将冷了一眼，蹙眉低头，却未直接驳斥，方病酒便知这事儿可行。于是叫了两人上前，沾衣小将也只好随之，于是两家一共集齐四人，教了他们如何破开结界，叫他们上前去。
此地原本是起伏不定的海域，四周来往的各色海鱼，水中昏暗不见五指，但此时因为仙岛出现，多了一片光亮，几乎照进了整座海。
四人站在海中，张开所有本事，互望一眼，见时机已到，四道灵力便冲向了结界，口中默念法诀，让灵力慢慢进入。
灵力方触碰到结界，结界便将他们的灵力吸走，四人想要停下，身体却被结界吸附，难以脱身，结界中更是张开手，将他们抓了进去。
一切不过在眨眼间，众人只见结界张开了大口，顿时将人吞没，连渣子都不剩，随即恢复平静。
沾衣小将与方病酒疑惑、惊诧，还不等他们思索缘由，便见结界中一道余波反扑，正向四周推来。
“撤。”他们只得一声提醒，连忙聚集灵力护体。
护体灵气碎了，所有人都受了伤，灵力稍弱的更是直接七窍流血，当即没了气息。两位修为深厚的修士，也是筋脉震碎，吐血不止。
好在灵力波动只有一次，看来是方才未经深思试探的反噬，几人也不敢再试探。
方病酒坐在远处调息，经过方才的事，为免再受波及，所有人都撤离。打开结界一事只能再作商讨，但从此看，若非一次将其打开，其灵力余威便足以他们死伤。
待到运了几个周天，方病酒的脸色仍旧苍白，只他自己知道此伤有多严重。
“那结界很是古怪？”
“无论是结界、阵法，必然有引子，结界以布下之人的灵力维持，但这里的结界明显是人为，这么多年过去，丝毫不减，若是阵法，那必然也有破绽和宝具。”
“此地数百年才出现一次，根本没有东西张开阵法，就算有，也早已随着岁月消失，灵力更不必提，身死魂消，什么人能活那么久？”
沾衣小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冲击他对世界的认知，他越来越觉得，无尽海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而是一个异域，对于未知的世界他们如何能解？
“沾衣，你冷静些，底下还有这么多人。”方病酒沉稳冷静的提醒道，但沾衣小将仍旧似疯魔般，口不择言。
“你方才也感受到了，那灵力……不，根本不是灵力，那怪东西不是我们修行的，甚至不是妖力，里面住的若是被我们惊动，我们都得死。”
沾衣小将满面惊恐，不断的说道，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众人看去。
“沾衣！”方病酒吼道，拦住他的胡言乱语，
“无论如何，这都是你我主子的命令，便是死也是无所顾忌。”方病酒的眼中坚定，虽有畏惧，可从未想过要退，更对沾衣的举止嗤之以鼻。
海底星砂被方才的波动卷起，此刻正飘飘扬的落下，万物归尘，其中不知多少生命归于终结。随着星砂化散，沾衣小将目视着一场浩荡，内心归于平静，却终究如星砂般，再有波澜便重归浑噩，永远仰仗更为强大的生物。
弱肉强食，他今日逃了，来日曲家追责，惶惶不可终日。现如今当家那位比之曲骨堙不遑多让，家主奋力意图抹去妹妹的阴影，可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拿出来计较一番，这些年来已是渐趋疯魔。
“我做不到，那一死就是魂飞魄散，曲家扣留了我的妻儿，若我今日一事不成，她们就会死，方病酒，我要如何？”
同为敌人，他本不该在此时吐露真心，可茫然无措的世界下，他只想活下去，对此，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方病酒流露出冷漠的同情，扫了他一眼，又语重心长，宛如一个坚实的臂膀，安抚道：“自然不是让你我去送死，至少也会留一人回去向主子复命，主子明白这个道理，可我们总要拿个交差的。”
“既然你我都怕，那不如找其他人代替，这还有这么多的弟子，若是都死了，才叫做真正的凶险，做戏总要做足。”
沾衣小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错愕的转头看他，难以置信的问道：“让他们都去？”
送死。
他们明明能感觉到，那并非是人多，便能足够打开的结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平生所学在此毫无用处。本念着待灵力反震时能瞧出究竟来，却是一无所获。
“拿本家的人探路前，我们自当以其他人试试，除了我们两家，不还有三山冢、散修、游空山、江门岳山府等人吗？”方病酒与沾衣小将相识也多年，其中虽来往较少，但他一早看破沾衣为人，否则也不会与他合作。
见得沾衣垂眸沉思，便知他有所动摇，只是还顾及着宗门之间的情意，说白了，不过是怕不能一击杀之，留下活口，后患无穷。
方病酒继续蛊惑道，“你我都清楚，主子早已与莲华殿离心，这些年来更是想独立山头，出发前，可有说过要互相扶持之话？”
这也是方病酒会与沾衣联盟的缘故，从与白卿的关系上，两家有太多相似之处。三山冢本就亦邪亦正，曲家又没了曲骨堙，曲东篱一心想要攀附白卿，多年来示好反倒被摈弃，如此还未有反心，那可是真能忍。
“你盯上谁家的人了？”沾衣小将转头问道，双眼中闪着光，瞳孔中方病酒的身影越发高大。
“散修那里有曲和楚，暂时不可动他，华缚云性子深沉，保不准就在哪里着了他的道，不如先从游空山动手。”两人都极有默契的避开了擎金界，他们心底有数，为着什么。
“游空山的林投深谙妖兽习性，这些年来他们的修行荒废，也最好下手。”
思来想去，两人想好了如何诱骗林投前来，于是动身外出寻人。
在结界的白光照耀下，整个海域如同多了一轮太阳，海底珊瑚五彩炫目，见惯了彩云落霞，也没有眼前的颜色绚丽，一尾尾海鱼从身旁游过，对于奇异的外来者，它们早已习以为常，巴掌大小的鱼群在海中盘旋，躲避着捕食者，即便是强大的生物，也被它们耍得团团转。
出了海域，从水幕中脱身，来到一片虚假陆地，身后的白光和异世界消失不见。
两人估算方位，朝林投奔去，掠过一片山林沼泽，一眼便瞧见深处泥泞中的人。
他们驻足停留，那人也发现了他们，方病酒一眼认出其人身份，心口一紧，心道他怎会在此？
那人一身泥浆，踩在吃人的迷雾沼泽上，却如履平地，他的脚下踩着一个妖兽，尚存一口气，垂死挣扎着。空气中弥漫恶臭的血腥，乌黑的血迹沉入沼泽，生出一片毒气。
两人掩鼻后退，跃至高处，只见黑气从沼泽蔓延，侵蚀着四周，顿时生命凋零，化作枯朽。
雾气中听见一阵水声哗啦，随即那人从沼泽中走出，一身污秽洗净，露出底下的红衣，还有一双骇人的赤瞳。
“三山冢，辰巳曲家。”这人看向高处的两人，一身煞气吞没四周的花草。
“我是满庭淮，也是塌魃。”
一场沉睡，两者的魂魄互相驱赶，谁也没能占了上风，反倒慢慢融合，如今他谁也是，谁也不是，两者的记忆开始重叠，塌魃知晓了地上世界的一切，龙云梦也知晓了无尽海的一切。
“你居然会摄魂夺魄！”沾衣小将惊道，只见满庭淮赤瞳一闪，煞气收敛，脸上神情骤变。
塌魃也算是是虬龙一脉，只因祖先不知与多少妖兽混合血脉，以魂移体一事也在它们的能力范畴，但几率少之又少。更别提幼年塌魃实力太弱，常常被同类当做捕杀对象，因而能活到成年的塌魃更少。
黑眸一转，塌魃说道：“我见你们……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味，发现虬龙了？”
塌魃的声音仍旧保留妖兽的声腔，轻易能听出不是人声。
“打不开结界。”塌魃轻哼一声，随即折断二人身处的树木。
“与我说话不可居高临下。”
方病酒心思几转，没想到棋子居然难以掌控，如今塌魃附身，意识尚存，若是来日察觉了，想要毁掉棋子，很是困难。
“多年前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但不知何时，忽然有人冲破了无尽海的壁障，将那个东西送了进来，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现，一旦它出现，无尽海就成为一片炼狱，所有妖兽似疯魔互相吞并。”
“不过也因为它，我们不必再顾及那位留下的训诫，杀戮成了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