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他和苏雪至四目相望了片刻...)
苏雪至关门的时候, 听到门里传出几声低低的咳嗽声。
她心事重重,直接下了楼。
贺兰雪应该还在房间里。夜色笼罩下的整座贺公馆, 空旷得像座死寂的空屋。楼下的客厅里,只剩亮得晃眼的灯光。耳边是落地大钟秒针走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
苏雪至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大门外停着车,司机就等在车旁,见她出来,给她打开了门。
回去的路上,连同这个夜晚,她的耳边仿佛一直响着贺汉渚最后看似无心说的那句话。
越想, 越觉得意味深长, 带着讽刺和浓重的威胁。
她懊悔万分,检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可以这么说, 从她做了叶云锦女儿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目前为止,一切都太过顺当。
母亲叶云锦虽然严厉, 有些不近人情,但看得出来,对女儿是爱的。
舅舅和表哥不用说, 对她好极。
打过交道的外人,傅明城是老相识,其余人,庄阗申、学校里的学生监、教务长,因为介绍人的关系, 对她也是一路绿灯,大搞特殊化。
唯一针对她的王庭芝, 也没有对她造成过什么实质的麻烦。
还有贺家兄妹。妹妹不用说了,就算是贺汉渚, 今夜之前,对着她的时候,也完全是一副略疏远的亲戚长辈的样子。
她的身边,没有真正的敌意。
所以她大意了,还是习惯从前的思维方式,把自己周围的人、事和各种关系,想得简单了。
她错了,把贺汉渚看成了类似亲戚长辈的人,忘记了他首先的社会属性,在他面前过于放松了。
现在,她遇到了来到这个时代后做“苏雪至”后的第一个坎。
该何去何从?
一夜无眠,接下来的几天,她也心事重重,上课走神,无法专心,上马术课的时候,一不小心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差点扭伤了脚。看着那个教官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苏雪至巴不得他也像对待别的学生那样,直接抽自己几下,她心里倒会更舒服些。
正好又来了月事,肚子痛,她索性请了病假,课也没去上,就待在屋里。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傍晚,有人来敲门,她听到是陆定国的声音,打开门一愣,旁边居然还有贺兰雪。
她手里提了只衣袋,陆定国把刚才抢着帮忙提的水果举到她面前,笑呵呵地说:“小苏,贺小姐来看你了!刚听说你从马背上掉下来,还请了几天病假,很关心你。”说完把水果放在桌上,又笑呵呵地退了出去。
苏雪至只好请贺兰雪进来,让她坐,给她倒茶。
贺兰雪显得很担心,问她身体情况。苏雪至说自己没事,摔下来也没受伤,已经休息过了,贺兰雪这才松了口气,指着带过来的袋子,小声说:“苏少爷,衣服我洗过了,也熨好了,拿过来还给你。那天……”
她咬了咬唇,面颊浮出一层淡淡红晕。
“谢谢你了。”
苏雪至这一周过得乱七八糟,早就把衣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哦了一声,也没留意她的表情,接了过来,说了句没事儿不必特意送回来,就没话了。过了一会儿,见贺兰雪还那样坐着,两只手放在裙子上,显得有点拘束,又觉得过意不去,就从她带来的水果里拿出一只苹果,取了小刀,削给她吃。
贺兰雪看着迅速挂下来的一条长而整齐的果皮,哇了一声:“苏少爷,你苹果削得真好!”
苏雪至一笑。
涉及刀方面的活,她确实挺可以的。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她接了过来,正要咬,又递了回来:“你先吃。”
苏雪至摇头:“你吃吧。”
她高高兴兴地吃起了苹果,说:“我哥哥天天那么忙,我回家就对着梅香,一个人吃饭也没劲。刚才我听那个陆定国说,学校里的伙食像猪食,苏少爷你可以常来我那边吃饭。梅香虽然手艺没吴妈那么好,但做得也是可以的。等吴妈回来,就更好了!”
苏雪至含含糊糊地搪塞了几句,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贺小姐,你来我这里,你哥哥知道吗?”
她点头:“知道。昨晚我和他说了,今天来还衣服。他管我管得可严了。去哪儿都要告诉他。”她撅了撅嘴,抱怨了一句。
“他知道你来我这里,有没说什么?”苏雪至试探地问。
“没说什么啊,就让司机送我,叫我送完衣服,早点回,不要打扰你。”
苏雪至沉默了,等她吃完苹果,就说自己要去查资料准备功课。贺兰雪急忙站起来告辞。苏雪至送她到了寝室外,她让苏雪至不用再送。苏雪至也就停步。
贺兰雪要走了,忽然仿佛想起一件事,说:“苏少爷,过些天是王伯父的寿日,不在京师那边过,来天城。我和哥哥要去的,你也一起去呀。”
姓王的伯父,应该就是王庭芝的父亲了。
苏雪至说:“我和他们没关系,不便登门。”
贺兰雪说:“你不是我们家亲戚吗,到时候会很热闹的,你要是想去,直接带你去就可以了。”
苏雪至说学业忙,身份也不方便去这样的场合。贺兰雪显得有些失望,说:“那好吧,没关系的。我先走了。”
苏雪至目送她离去,回往寝室,还没进去,隔壁陆定国就跟了过来,夸贺小姐如何如何的好:“没想到贺小姐竟然这么客气,说话轻声轻气,我还以为贺小姐也是个厉害的人呢。”
苏雪至应付两句,就坐到书桌前,低头翻着德文课本。陆定国却还不走,靠过来说:“刚我听贺小姐邀请你去王总长那里过寿,难得的机会,你怎么不去?”
王庭芝的父亲王孝坤是他上司的上司,军部最大的官。他自然想去,可惜职位太低,根本进不去。
苏雪至说:“我和贺家人不一样,与王家没关系,不便登门。”
陆定国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像王家和贺家这样铁关系的,也是少见。你知不知道,去年想对王家公子不利的那个仇家,也算是一个狠角色了,猜,怎么死的?”
苏雪至心不在焉,眼睛看着课本,“怎么死的?”
“就是被贺汉渚给弄死的,拉去活埋了,就给那家人送回来身上穿的东西,说让办丧事用。”
陆定国压低了声,说。
苏雪至打了个激灵,一下抬起眼,看着陆定国。
陆定国见她仿佛终于来了兴趣,更来劲了,又说了一段苏雪至之前不知道的旧事:“王家贺家前清时就关系亲近,王总长的父亲,当时是贺家老太爷的副手,忠心耿耿,贺家被抄家后,王家也受了点波及,不过人倒没事。所以现在,贺汉渚和王家的关系好,也是人之常情。要怪,就怪那个人运气不好,对付王总长就罢了,谁叫他想歪了,打王公子的主意?撞在贺汉渚手里,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苏雪至分了些水果给陆定国,等他回去后,这个晚上,又是一夜无眠。
傍晚贺兰雪过来,她以为贺汉渚会叫妹妹带个什么话来提醒自己。
他却什么也没说。
不可能是他忘了这个事。
他这样不动声色,反而令苏雪至感到更加不安。
离吃饭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没法再拖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苏雪至终于下了决心,一个她两辈子里最艰难的决心。
活着挺好的。
她决定投诚了。
也没办法不投诚。
现在这个趋势,已经脱离了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的问题,而是变成了对方的尊严问题。
就像他自己说的,就算她吃饭不干事,那也是他的事。
但如果她不表忠,那就是她的事了。
不说自己如何,要是真触怒了他,照这个人的心狠手辣,说不定还会波及到苏叶两家。
至于以后,万一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做不了的事,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现在顾不了将来。
当然,自己是女人的事,是绝对不可能说给他的。
往后做男人做得更小心谨慎些,大不了一辈子都这样做下去,也挺好的。
她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家庭,日后看机会,要是可以回去继承家业,或者开个诊所医院去服务当地,当一辈子的苏少爷,也不算虚度。
她找学生监请了假,等白天的课上完后,进城找到了戍卫司令部,叫门口的卫兵帮自己通个消息,等了一会儿,被带进了里头一间像是让访客等待的屋,说贺司令现在在见人,让她等着。
苏雪至只好等,干等了许久,至少半个小时,终于听到对面的司令办公室里起了动静,门打开,她看见贺汉渚送出了几个人。
那几人穿着西装,手里拿着本子,端照相机,看打扮,应该是报社的人。
“感谢司令百忙中抽空接受采访。市民对司令甫上任便解决痈患已久的帮派之争一事,颇多赞誉,本社出于顺应民情的缘故,斗胆前来采访。没想到司令风趣平和,妙语如珠,实在是愉快的采访经历。司令请留步!”
贺汉渚停下,含笑叫人把报社记者送出去,等人走了,脸上的笑就没了,低声吩咐站在一旁的秘书处长陈天雄,审阅过通讯稿件后再予以刊载。陈天雄点头退了出去,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