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路途
墨河地界和绿萤地界有很大不同，这里到处都是风沙，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黄色的风暴在天空化作了一条条丝绸。
据当地的一位老叟所说，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这时正是大沙天，墨河地界的人都躲在建好的屋舍里。那是一种用木质纤维围成的棚子。
这种天气，一个成年人跑到沙尘中十几分钟，基本上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地人称为灰色死神。
如此风景，颇让李静和无儿震撼。当初无儿经过墨河地界时，尚且是一片晴朗的天气。
两人没有理会老人的劝告，骑着双角马上路。
是他们的和蔼语气误导了老人，他们不是老人眼里的富家子弟，而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修行者。
这些风沙自然奈何不了李静两人，但也是把他们折磨得够呛。
双角马止不住咳嗽，咳出一团团带着血的沙水，走得也不如向前迅猛了。
无奈之下，两人用水简单处理双角马后，就放它们离开。这种有灵性的马懂得回去的路，不用担心起安危。想必坊市的马棚老板看到回来的双角马应该会欣喜若狂吧。
在荒漠之中，即使是修行者也要处处小心。单调枯燥的沙地遍布着暗漩，一不小心就会被缠进去，弄得一脚沙。整个沙地中只有一些埋在沙土中的荆棘，看不到一点绿色。
两人把灵力遍布在脚上，加快速度，但还是难免时不时发生意外情况。
更不用说，干燥并遍布着细小沙尘的空气，给两人带来不适感。
高速下，面颊与空气中沙尘的摩擦也足以让人发狂。
足足走了十几天，两人才离开了沙尘遍布的范围。
他们回头看向那片苍茫看不出颜色的天和那片灰黄色的“带子”，心中还有着后怕。
走过沙尘，天空并没有多少变化，单调得发闷。
无儿心情也变得烦闷，时不时皱起眉头，低垂眼角。像个苦人。
李静看到她这副尊容忍不住发笑，被沙尘影响的心情也变得好些。
无儿只是瘪着嘴，给他翻一个白眼。两人同吃同住这么久，已经很熟悉了。
特别是在这段两人同行的枯燥旅程中，无儿抬抬眉头，李静就知道应该把水递过去了。
初见时的忐忑和陌生早就烟消云散，他们的相处变得自然和谐。
远远看过去，两个黑点在一片苍茫无尽的大地上默默前行，陪伴他们的只有消失在前方尽头的黄土。
过了好些天，或者没有过几天。
苍茫雄浑被渐渐浮起的绿色代替，点点荆棘也变成了些灰色中带些绿的杂草。
无儿轻吐了口气，那双眸子又浮现清亮水润。
“静，要到了。”
李静没有说话，他拉起行囊，默默和无儿并肩而行。
这段长长的旅途并没有让两人的对话变多，反而少了。
很多时候都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另外一方就能完全领会其意思。这种灵魂相通的感觉李静从来没有体会过，自然的气息仿佛缠绕在两人身上，他们成为了彼此最熟悉的人。
无需语言和文字之间的了解，心之间的接触便足以让他们变得如此亲密，甚至比起语言上的交流更加密切和亲近。
李静也不再去思考他与无儿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他已经很难离开这个女孩了。
很快，又是一个昼夜。
天空上的日翻转颠倒，人间便换了个风景。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前，一条数米宽，看不出深浅的河流轰然向前。巨石和硬土在它面前不值一提，它似乎天然带着冲垮一切的力量，永远奔腾，永远向前。
如果是以前的李静看这条河流，他多半不会有任何情绪，看一眼图个新鲜便过了。
但是此刻，他和无儿直直立在河堤旁几米处。
无儿看着这条河，眼神定定，心却随着水流飞远。她仿佛失去了魂儿，可怜的魂魄被大河裹挟，那个九岁的女孩，面容尚且稚嫩，滴溜溜的眼珠子里透露出紧张和怯生生的畏惧。
她随着这条河走了，似乎是被迫的，但似乎也是她的归宿，她注定要被河带走，注定要受限与这条河永世不可超生。
李静再次进入之前的状态，一种莫名的浩大感和宿命感侵蚀着他，冥冥中的力量限制着他的行动，他想去抱着无儿，想抚摸她的秀发，或者和她一起哭泣。
他们都是孤儿。
无儿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身躯变成了一副空壳。
李静还是忍不住，强烈的情绪让他脱离了，他步伐僵硬地上前，脑海中蹦不出一点东西来。
他轻柔或者粗暴地把无儿揽到怀中，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的动作了。看到无儿的失神，他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丢了。
无儿没有反抗，任凭他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胸膛。但是，即使是李静的气息和散发着温热的胸膛也没有把她唤醒，她呆滞着，像没有色彩的云。
过了很久，河流如旧。
风扬起来，李静也被唤醒，他带着无儿顺着河流然后离开河流。
离开河流后，无儿不再是之前那副失魂的模样，她已经面无血色，抬起头勉强对李静笑了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李静心里一阵绞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疼，他原本是一个那么自私的人。
他原本不关心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现在，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爱上了这个姑娘，他不懂，更分不清。
离开河流，以两人的速度，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当初那处林子。
这次，李静没有那么痛快地带她进去了。
就在离着林子的二十多米出，李静拉起无儿的手，冰凉，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无儿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她看了眼林子，转头愣愣地看着李静的眼睛。
这会儿，她似乎清醒一些了，她看出那双眼睛里的担忧、心疼以及和她一样的痛苦。
无儿笑了，从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发丝飘在笑颜前，她笑得很开心。
只不过，那副笑容不是第一次见到李静时的笑容。
她的眼睛没有眯起来，而是张开，带着温柔。
李静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几分钟后，他屈服了。
他松开握着无儿的手，眼里还是如前，却忍住不看无儿那双纯净的眼眸。
他有些后悔和无儿来这里了。
原本的无儿虽然顽劣，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但是那个无儿不会这么恬静，不会笑得这么让他心疼。
无儿继续往前走，李静就在后面跟着。他们不再同行，李静变成了追随者。
李静是那个在勇士后面见证传奇的小喽啰，见证着无儿再次遍体鳞伤。
进入了林子，如无儿所说，不一会儿他们便见到了那条河流。比之前看到的要小许多，不过考虑到是在林间，十分合理。
两人无言，无儿更是步伐缓慢。
两人不像是修行者，更像是疲惫的旅人。
一路上，无儿吃不下东西。李静没有办法，只好取出粥来，看着无儿慢慢地啜，喝着些米汤。
无儿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白了，不过是病态的，每每看到如此，李静觉得就像把把钢刀碎刃刺疼他。
过了几天，无儿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默默走着，沿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
很多时候，李静感觉这条路就像去天堂的朝圣之路，而无儿就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步步荆棘却抵挡不住她瘦弱的身躯。
无儿瘦的很快，李静摸着她的手，只觉得摸到了骨头架子。无儿的脸依然是原先的样子，越来越白，但还没有看到骨头，这是唯一让李静感觉些许欣慰的。
无儿无言，不是之前和李静那种默契的无言，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了。
李静心中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
他懂得他第一次与无儿离别时，看到无儿面容升起的那种感觉了。
她好像真的长出了翅膀，身上长满脆且硬的羽毛，缥缈好像要飞离这个世界。
那种脆弱感和不真实感，让李静的空间感更加渺茫了。
再过了几天，李静已经不知道沿着河流走了多久。无儿病倒了，她发了高烧，眼睛迷离，时常泛起未知的光影。
李静搭起了一处简陋的棚子，他在棚子下抱着无儿瘦弱的身子。
生硬的硌碰感让李静心底生出怜悯，他只是抱着无儿，一直轻轻地拍着无儿的肩膀。
只有这样，无儿的面容才能安详点，而不是被无尽的痛苦包围。
李静偶尔能听到无儿口中微弱的呢喃，呼唤。
第二天，无儿的症状更严重了，眼睛睁不开，高烧却没有汗。
李静心里焦急，他突发奇想，到河边抓了条鱼，又在林子里挖了条蚯蚓，用河水煮沸，变成一锅浑浊的汤水。
他把汤喂给昏迷的无儿，奇迹的是，一直抗拒食物的无儿竟然主动张开了嘴。
几碗汤下肚，无儿的身体好了许多，李静忙活了一天。
终于，到了第三天，无儿清醒过来了。
她嘴角含笑，看着李静醒来。李静见到面色红润的无儿，心中松了口气。
没有休息多久，无儿便坚持上路，执拗不过的李静只好同意。不过，他要求无儿明天必须喝四碗鱼汤。
无儿笑着自点头，一场发烧把她烧的傻乎乎的。
李静也重新乐观起来，调侃了无儿几句。
无儿哼了声鼻音，丰富的微表情让她看起来很可爱。
而且瘦削的身材也让她更有女人味了。
李静有时被无儿突然的动作搞得脸红。无儿则是笑呵呵的，眯起眼来，很是妩媚。
过了十几天，无儿果然如她所承诺的那样，天天喝着鱼汤，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完全不见之前的虚弱。
他们也走到了尽头，无儿辨认了一番后，带着李静走出了林子。
出了林子，他们便走在大道上。
大道上长出了杂草，很久没有人修缮，也没见个人，李静和无儿想打听消息也不得。
有一次，李静远远看到一个穿着植被做成的衣服的野人，想过去问问情况。结果野人一看到李静两人，连忙逃窜消失在丛林中。
水府地界还是不同于别的地界，这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动物也是极多。虽然那些动物无论大小都不敢靠近李静两人，但是李静还是大饱眼福。各种奇异的动物，让他仿佛身处奇幻世界。
李静对水府地界的荒凉还是有些预见的，不同于抵达墨河地界时受到盘查，他们抵达水府地界时可是没有见到任何盘问巡逻的。
水府地界仿佛是处无人之地，被其他地界给抛弃了。
进入大道后，无儿想起了很多东西，她都一一跟李静诉说。
在她悦耳的声音下，这旅途倒是轻松不少。
又是一些时日，他们走过了大道，见到了废弃的村庄。
藤蔓缠上了房舍，一些倒塌的建筑更是提醒着李静两人这里已经废弃了很久了。
无儿对这些村庄并不熟悉，她说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到一些她感兴趣的建筑里，翻找出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
李静也饶有兴致地东逛西逛。
这些村庄虽然废弃，但是从残留下的建筑可以看出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的音容笑貌和风俗民俗。
这是一个充满着文化气息的地域，一些比较高大的建筑里还可以找到富有生活气息的瓷器和礼器。
李静也意思地拿了几件当做纪念品。
又是几日消磨时光，李静却感受到体内灵脉的饱和。
突破在即，他还是耐心地等待。
在一天夜晚，两人在一处民宿中建起篝火，李静盘坐了一会儿，剧烈的灵力波动陡然传开。
无惊无险下，李静突破到一境后期，感受到体内灵力质量和总量再度增加一截，李静心里很是喜悦。
一旁的无儿也是高校地拍手，扑向李静，两人抱了好几圈。
好事连来，第二天李静两人抵达的存在无儿觉得有些熟悉。在经过数日的摸索，无儿终于找到了她的故乡。
她在她家的房屋前走神了许久，进去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一副破烂的景象。
许多东西都被翻倒，唯有一件衣柜还立在角落，只是门把被翘烂了。
无儿怀旧了一会儿便气得牙痒痒，咒骂着来她家破坏的那些人。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她之前的家。
这一天，李静和无儿就一直在清理她家，修缮加固被风雨侵蚀的墙体。
看到焕然一新的屋子，无儿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