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下不才
当庆祝新皇登基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开来,徐曼舒回望那片四方城上空盛开的金色火焰,双手合十,垂下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又有点做作地叹道:“自由的味道!真好!”
一旁的柳岸,一双桃花眼微微皱了皱,努力嗅了嗅鼻子:空气中分明只有烟火燃烧后的硝烟味。
柳岸疑惑地侧头看向徐曼舒:自由的味道?
徐曼舒正好重又睁开了她那双卡姿兰大眼睛,满天的烟火仿佛瞬间开在了她眼中,柳岸怔了怔,随后温柔一笑道:“是啊,要恭喜刘小姐重获自由了!”
徐曼舒也转头看他,回应微微一笑:小奶狗真温柔,我自由是自由了,可是以后……
一个女子,在古代很难独自一人生存下去啊,之前从那个昏君齐闵那里得的赏赐什么的,虽然早有安排,藏了起来,但还在宫里啊,这次那个云妃看得紧,自己人是出来了,没能带多少钱出来,哎!
但怎么也是先离开那个地方再说,那个新皇绝对不是一个好伺候的,肯定不像以前那个昏君,那么好忽悠。还有那个徐云妃,总体说来对我不错,但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什么目的……是非之地啊,还是要远离!
徐曼舒对柳岸拱手道谢:“还是要多谢柳公子相助!”
她行的是男子间的礼仪。因为她此刻身上虽然已经卸了银甲,但还是穿了身男装,刚才在“夕照台”上谢完恩,徐曼舒根本没随宫内的乐师、舞姬那些人回教坊,而是直接脱掉甲胄,扔给了一旁的曲云烟,自己套了件十分不显眼的灰色外衫,混入了要返回“杨柳岸”的舞者之中。
留了个曲云烟,走了个徐曼舒,反正人数对得上。
宫中宴会,确实是严进宽出,宴会上没发生什么事,这舞者们表演结束要回去,守卫自是不会刻意阻拦,何况还有云妃娘娘给的令牌。
所以,徐曼舒还是很顺利地就混出了宫,只是暂时没地方去,回刘家肯定是不行的,自己要逃这事,刘家根本不知道,何况自己私逃出宫,一被发现,刘家第一个被查。她也不打算回京城里的那个刘府。
柳岸就把人回进了“杨柳岸”,跟徐曼舒说:这么晚城门已经关了,明天一早送你出城。
两人想着:看样子,新皇很喜欢今日的歌舞,凭曲云烟的本事,今晚新皇应该被她所迷,这样到明日也不会有人关心那位刘才人的下落。万万没想到,刚才徐曼舒那一口光洁靓丽整齐的大白牙已经出卖了她……
谢我?
柳岸挑眉一笑:“刘小姐,要怎么谢?”
徐曼舒怔了一怔,还没想好怎么答,柳岸就接道:“再给我唱一遍,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那晚,你唱的那首曲子吧!”
徐曼舒又看了眼漫天的烟火,心想:因为那句“烟花只能绽放在黑夜”吗?可是,天亮以前我没法和你说再见啊……
徐曼舒还没答应,柳岸就自顾自坐到桌前,拨动了桌上的瑶琴。
听见琴声,徐曼舒心中一动,开了口。不是那首“天亮以前说再见”,而是:“谁动了我的琴弦,唤我到窗前,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边……”
徐曼舒走到窗边,看着漫天的烟花,轻轻地唱着。
柳岸听到新曲,自是一怔,收回了拨弦的手指,只用指尖无声地抚着琴枕,安静地聆听:“谁依着我的琴枕,梦今夜满月……谁让你我静似月,各自孤单错弄弦,风吹的帘落见月人不眠。”
柳岸痴痴地看着站在窗边的女子,窗外,漫天的花火已经坠落,自己的眼前却依然有光芒闪耀,心中的琴弦已经被谁拨动……
柳岸想开口说些什么:“刘……”
徐曼舒笑着打断他:“叫我小曼吧,以后没有什么刘小姐,没有刘贵妃、也没有刘才人。”
“小曼?”
“是我的小名。”徐曼舒这样答。
第二天一早,徐曼舒自然没走成。四个城门都在仔细盘缠出城的人,说宫里丢了财物,要捉拿盗贼。
三个城门,都去绕了一圈,都是这样,那另外一个,也没必要去了。徐曼舒只能又跟柳岸回了“杨柳岸”。
柳岸想了一会儿,告诉徐曼舒,让她放心住着,他来想办法。
当晚,云妃接报:今日出城的人中,没有可疑的,除了那位铁老侯爷,他的马车,不让检查,守卫听得里面好像有女子的声音,坚持要查看马车。但老侯爷蛮横得很,硬是不给检查,还用鞭子抽了守卫,闯出去了城门,还放言:要查老夫的马车,让皇帝自己来!
这话自然传到了李畅风耳朵里,但李畅风不管:反正你刘云舒给我把那刘才人带回来,否则,唯你是问!这点事都办不好,也不要留在我身边了!
刘云舒直叹气:哎!我跟他说别把我当女人,他还真不把我当女人了,现在是当下属了。哎!可,我得跟着他呀,李畅风真有问题啊,有时候他简直是未卜先知,有些事情,我只知道历史上记载的大概,他好像连细节都知道。我得从他身上下手,那谁,都怪你!你跑什么呀?你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帮上我的忙,毕竟,大家都是现代人,我这么做,可是为了拯救世界啊……
可是,连着查了三天,还是没有刘才人出城。
刘云舒想:难道她没出城?她一个穿越来的,在京里又不会认识什么人,能躲去哪儿?刘府,我已经派人盯着了,刘府里的人,明显都不知情。“杨柳岸”,那些小倌能帮她?就算把她带出宫,也不会把她藏里面吧?难道,还真是铁老侯爷马车上的女人,可她怎么跟铁老侯爷搭上的线呢?
又过了两天,实在是没发现,刘云舒只得去向皇帝请罪。
李畅风扶了扶额:呵呵!好你个刘才人!你耍刘云舒可以,但想欺君!哼!
李畅风亲自去问了铁老侯爷,那日为何闯出城门。
铁老侯爷一点都不隐瞒:受人所托,送一个女子出城,对方要求不能让守城门的看到那女子的脸,你们宫里丢了财物嘛,那女子身上没有什么东西!
李畅风拿老侯爷也没办法啊,那是自己叔伯辈的,又跟自己是联盟,李家军造反,守着西边的铁老侯爷之所以抗旨不出兵,其实已经跟李家联合了。
闯个城门,这么点小罪名,拿他怎样?何况,是为了拦一个女人!
虽然心里这口气咽不下,李畅风也知道,人已经出去了,是泥牛入海,只能算了!
……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一个月后,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包括做晚市生意的康乐坊。特别是“杨柳岸”,“杨柳岸”的老板趁着生意冷淡期,收了隔壁的花楼,现在的生意是男女通吃,成了康乐坊间第一大牌。
“杨柳岸”整修了一番,重新开账,还推出了新的歌舞表演,大受欢迎,生意火爆,夜夜笙歌,居然要提前预约。
灰鹫跟玄鸷在廊下闲聊起此事,啧啧称奇。
玄鸷的一双鹰眼斜了他一下:“你就想去花天酒地吧!也不看看,主子最近这心情。”
灰鹫的三角眼斜了回去:“主子的心情,什么时候好过?不如,我们叫主子一起去散散心?”
玄鸷直皱眉头:“你昏头了吧?主子,他……”
玄鸷的话没说完,李畅风接了上来:“走,去看看!”
玄鸷:?
看向西边,日头正从西边落呢,怎么,主子改性了?
灰鹫欢喜地插嘴:“皇上,要预约的!”
李畅风一脸淡定:呵呵!
三人私服出宫,去康乐坊的路上,专找衣着富贵的,问是不是去“杨柳岸”,然后,打劫了一个预约号。
玄鸷继续无语:……
灰鹫:主子,厉害!
李畅风继续:呵呵!
新的“杨柳岸”,三层圆形楼,红灯笼高挂,黑夜之中远远就能看见灯火通明。一楼大堂中心搭了一个四面台,八方可观。
对比敞亮的大厅,二、三楼的包厢内,却大多昏暗不明,有些生意自然不太方便见光。
李畅风三人进了杨柳岸,要了一个僻静一些的包间,在二楼的一角,但仍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一楼中心舞台上的表演。
李畅风坐在灯火幽暗的角落,眼神却闪烁着不明的兴奋:往世,这家“杨柳岸”可没这么出名,难道……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外面响起了鼓声、节奏分明的乐曲,据说是“杨柳岸”,今春最红的舞曲。
李畅风的耳朵动了动,走到可以观看表演的窗前,不由得挑眉:呵!果然与众不同!
四方台上,一名黑衣舞者击鼓而舞,还有四名穿着艳丽的舞女相伴,舞姿不柔弱,也不似“少年笑江山”那样英气逼人,是另一种的肆意潇洒。
李畅风勾起嘴角:如此与众不同,莫非还真跟那人有关?
李畅风当然不会仅仅因为听到“杨柳岸”生意火爆而要来看热闹,而是,他想到往世这“杨柳岸”没有这么多事情,觉得异常,才来一探。
没想到……
楼下“潇洒走一回”还没走完,才到“我拿青春赌明天”,就有人来砸场子了!
“噹!噹!”两声破铜锣响,打破了和谐的丝竹鼓乐声,所有人立刻都皱起眉,却还是控制不住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一看,所有人都立马睁大了眼睛:哇,今天有好戏看!竟然是:苏月眠!
灰鹫也眼睛发亮:“主子,那是‘眠月楼’的花魁苏月眠,京城第一美女,据说还是京城第一才女呢!”
李畅风睨都懒得睨他一眼:这种事情,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手中拿着锣,至于什么模样,大家的目光都被旁边的女子吸引去了,所以,无人在意,只需要知道他敲了锣就行。
至于那女子,一身鹅黄色纱裙,穿得如梦似幻,称出她的身材曼妙;细长的凤眸含情,娇艳的樱唇如诉,眉间一颗小小的红痣,真是天生的美人!正是对面“眠月楼”花魁娘子——苏月眠!
苏月眠浅浅一笑,对身旁那个敲锣的奴仆轻啧道:“啧!怎可如此冒昧,打扰各位贵客的雅兴?”说着,扫了一圈四周,眼波到处,眉目留情,不亏是京城第一花楼的花魁。
张管事嘴角一抽:冒昧?你也知道冒昧!还不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张管事立刻出来招呼:“原来是苏姑娘!不知苏姑娘来我们‘杨柳岸’是?”
话虽客气,但神色显然不怎么好,我们是竞争对手好吧?平时就对门互相看不对眼,从不互相拜门,难道今天,你是来砸场子的?
苏月眠:就是!
苏月眠又是一笑:“小女子今日得了一个好上联,但苦思良久,都对不出下联,想到今日,京城的各位名家公子都汇集到了这‘杨柳岸’,月眠特来向各位请教,若有人能对出下联,小女子愿意……”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又接道:“愿意请那位公子到‘眠月楼’一聚。”
众人一怔:道她这意思,难道她要……难怪要带铜锣来,这是要唱卖清倌的第一次哇!众人一下兴奋了!
张管事就很无奈了:你要卖身不在你们“眠月楼”唱卖,到我们“杨柳岸”来做什么?这是~存心砸场子,是吧?
但,看现场那些客人的情绪,明显,自己如果阻止的话,他们现在就都跟着苏月眠去对面的“眠月楼”了!
张管事咬了咬牙,算了,就当借她个地方,她这初夜也只能卖这一次,又不能天天来卖!
张管事开口道:“那,不如请苏姑娘出上联,在场的各位都等着呢,是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是啊!”、“苏姑娘快出上联吧”……
楼上的灰鹫心都灰了:对对联,我不行啊!
看了眼自己主子,灰鹫心里叹气:这方面,主子也不行!
苏月眠也没想到,这张管事没接她这碴,让她在这里搞事,她原本只想两边闹起来,反正自己“眠月楼”的生意都快被抢光了,不怕闹,最好能影响到这边的生意也不好,闹的不欢而散。虽说不能给自己赚回点面子,但~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出上联,就出上联!
苏月眠自是有备而来的,将手中写好了上联的一张纸交给了张管事。
张管事走到台上打开,展示给众人:“怂念悲忑怒”!
众人:……
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上联,叫我们怎么连?于是,一片静默。
李畅风也怔住了:这几个字~这女子到底是何意?
等了快半柱香的功夫,有不少人觉得无趣,舞台被占了,又没歌舞看,有人竟然走了。
张管事心里恼火啊:果然是来砸我场子啊!
苏月眠眼中含着失望,语中带着委屈,悠悠道:“在场的各位,无人能对吗?那可真叫小女子失望呀,哎!不如,小女子就将这上联留在这里,等哪日有人对出下联,小女子必当以身相许。”
张管事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当这“杨柳岸”是你开的?你这几个字没一个意头好的,放在这里,不是影响我生意吗?
“姑娘倒也不必以身相许,只需离开此间,别再来即可?”
有个年轻人的声音,自信地冒了出来,二楼楼梯口,一位绿衫公子手轻摇着手中的折扇,微微一笑道。
苏月眠看向他,带着不屑问:“这位公子,此话何意?”
绿衫公子笑道:“在下送姑娘一句话:‘无心自逍遥’,这样,姑娘可否离开了呢?”
苏月眠怔怔地望想对方:无心自逍遥!
另一边的包厢中立刻有人赞道:“好对!”
原来,这个对子,不是意对,也不是形对,而是形对加意对,“怂念悲忑怒”,表面上看是五个悲观的心态的字,但将那上联的五个字都去掉心字底,是“从今非下奴”!
当下人,为人奴婢的,自然会认怂、有妄念、悲伤、忐忑、愤怒,所有不甘的情绪,但只要把下面的那个“心字底”去掉,这几个字就变成了“从今非下奴”,不当下人奴仆了,不是可以逍遥了吗?
所以,“无心自逍遥”,正好可以对上!
苏月眠怔了一怔之后,立刻走向那位青衣公子,羞涩一笑,问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徐曼舒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回报以高露洁般的笑容:“在下不才!”
楼上的李畅风:你果然在这里!居然跟我玩灯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