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032章
说来,白无涯也委实是个倒霉蛋。
好端端的,一群人都骑马,只他的马摔他,摔就摔了,还跑回来踩他一脚。
这其实本没什么,不伤内腑,只是被踩断了一只手臂一条腿罢了。
可身处穷乡僻壤不毛之地,医师不会医治,只能勉强处理,兹待回京。
这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回了京都,多多修养一番也就好了。
但在回京路上,白无涯乘坐的马车又不慎丢了轮子撞了山涯,还不慎落入沼泽…一车十余个人,只他跟着马落进泥塘。
这其实也没什么,扒拉出来洗洗也就洗干净了。
然而一群人手力过重,白无涯伤口崩裂,污泥渗入,以至他感染了炎症,发烧了。
这就很有什么了。
云奚听卿衡之说起时,还回想起书中曾写,白无涯是个体质十分脆弱之人。
冬日里多吸两口风都能起热,偏偏甚是喜爱娇弱之美,故而与傻云奚一同上学堂时,傻云奚总要随身带着暖炉和药汁。
想来,风一吹就倒的白无涯,能在穷山恶水凄风苦雨的边疆存活两年,已经很不容易。
到底,还是在离京都千万里的地方,在空旷平原萧瑟的风声里,失去生息。
哎,只怪京都的风太过温柔,吹不到遥远的北方。
云奚感慨万分,很是有些惆怅,白玖虽总是叨他啄他,但白无涯却也没能真坑到他。
卿衡之对此,就不止是感慨了。
白无涯遣离京都,是白大人的手笔,但不论父命如何,他私下为暗刃中人,是帝王重臣。
十多个身手矫捷,哪怕与猛虎也能一战的暗卫高手,会制不住一匹发疯的马?
会拉不住一辆奔向沼泽的车?
会护不住个弱叽叽的人?
但他收到的数封密报,都确定了一切的一切,并非人为。
一切都过于理所应当地把白无涯往死亡的方向推,每一个缘由,每一个环扣,都是意外。
就好像,那日白无涯的死,是必定之结局。
但意外过多重叠,便不止是意外。
而且…伸手拍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一大坨云奚,卿衡之问:“奚奚,你不觉得惊讶吗?”
云奚摇头,“不觉得。”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要什么事都没有他才惊讶呢。
卿衡之又问:“你不觉得难过吗?”
云奚继续摇头:“也不觉得。”
主要是他知道,这又不是真的消亡,而且就算消亡,也并不可怕可惜。
在云奚还是块石头的时候,就曾亲眼见证过古神消亡,没有悲伤没有哭啼,有的只是他化作的花,化作的云雨,以及漫天温暖的流光。
而白无涯现在要不是回去当白玖,要不就是去下一个话本子了。
想到这里,云奚还有点好奇,也不知道当了白玖后,还记不记得他是白无涯时候的事。
然后司命就回答他道:“当了白玖后记得,但现在不记得。”
久不闻其声,云奚一愣,险些蹦起来,“司命司命司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去哪里了?”
他现在回来自然是因为将要有要事发生。
司命只答:“…我去写情劫话本子了。”
其实这叽里咕噜的一堆问话,让司命还有点小感动,就感觉自己好像饲养了什么很可爱的动物,远行归来,就看见它朝自己乐颠颠地挥起爪爪。
然后云奚就乐颠颠地伸出爪爪,“有没有让我长命百岁的灵丹妙药?”
司命:“…”
司命转移话题:“…下一个情劫本子,我给你安排了个极好极好的角色。”
云奚一时新鲜,便又将想说的事抛回脑后去,“极好极好的角色?”
司命:“嗯,生命力顽强,扔野外饿个十天半个月都饿不死,十几个壮汉围着你打拳都不会疼那种。”
云奚:“这个确实好哇。”
他现在就是太脆了,哪里随便碰碰都疼,有时夜里秃噜皮了还忍不住会红眼圈。
司命神神秘秘,“而且你再绝不会因为甜言蜜语勾搭到帝君了。”
什么勾搭啊,云奚:“我明明是靠自身魅力…等等,难不成你是要我下辈子当哑巴?”
司命摇头,不会说话的可不止哑巴。
他望着自顾自跟自己说话,还不忘用手指绕着卿衡之长发的云奚,慢慢引出正题,“奚奚,结束之后,你要不要试试,不带着对卿衡之的喜欢和记忆,去下一世情劫话本子里玩?”
云奚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司命试图忽悠他,“你可以看看自己不喜欢卿衡之了,还会不会喜欢上帝君?”
云奚否认:“我不喜欢帝君,我是喜欢卿衡之!”
司命:“可某种意义而言,帝君就是卿衡之,卿衡之就是帝君。”
就好比同一个孩子,放在不同的人家中抚养长大,他的脾气如何,心性如何,都由那个人家中影响延续而成,但追溯回去的最初,始终不变。
与其说卿衡之是卿衡之,不如说,是个没有记忆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帝君流落人间。
听到这种说法,云奚一阵恶寒。
并且拒绝接受,“不是不是,他只是卿衡之!我这一世没坑到帝君的,我下一世一定会坑回去的!”
可下一世有没有坑到帝君且不说,云奚现下先被自己坑了。
卿衡之下颌抵在云奚眉心,“奚奚,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云奚忙里偷闲,随口应道:“什么?”
他还在奋力地跟司命争辩,帝君凶了吧唧的,怎么能和温柔和善,贤惠体贴的卿衡之比呢。
然后温柔和善的卿衡之就将几叠书信拿出,并且十分贤惠地打开,十分贴心地放在云奚面前,“这是你昨日买的东西。”
云奚浑身一抖,毛都要炸了,“你查我?”
他心虚得要死,面上反而张牙舞爪,“你一点都不信任我,不信任我就是不爱我,你都不爱我了…我现在就要离开这个伤心地,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说着,爬起来就捂着脸试图往外窜,被卿衡之一把薅回来。
压着不住扑腾的手爪子,看这人左脸倔强右脸不屈的,卿衡之无奈道:“…我没查,是丧仪的人上门来了。”
不来才有鬼呢。
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定墓碑棺材的?
伙计战战兢兢的在家门口不敢叩门,真生怕是遭了什么邪。
云奚弱弱地哼唧一声,更是有点怂哒哒。
其实,也不能赖他,真是路过了,突发奇想要进去瞧一瞧。
从没处理经手过丧事,云奚逛了逛,发现华国的丧葬用品极多,寻常活人用得上的,里边都有,寻常活人用不上的,里边也都有。
…就好像大家都很相信,死去的人在另一处不可知的地方好好生活着。
虽然但是,别人有的他也要有,别人没有的他也要有。
于是云奚就挑了各种各样纸扎的五颜六色小桌子小茶壶小椅子小马车,还定制了刻着很多花纹的石碑,哦不,应该说是珊瑚碑。
此外,还专门去丧仪隔壁买了防水的漂亮布料,五彩缤纷的讣告纸张。
不论瞧那密密麻麻的单子多少次,卿衡之的眼皮都能不辞辛劳地跳起来。
他语气温和极了,带着点熟稔的诱哄意味:“奚奚,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买这些吗?”
云奚小声说:“因为按照你的秉性和审美,肯定会给我买那些比较古朴刻板的款式,一点都不炫酷。”
卿衡之:“…”
卿衡之就快忍不住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奚奚,别这样。”
云奚默默地把自己团成一大团,闷声闷气,“我不想说。”
卿衡之深吸一口气,又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奚奚,我害怕。”
他知道云奚不想说,故而这两年也没再问过。
但这并不代表他忘记了。
就一直隐隐约约地担心着,像头上悬着什么将落不落的刀,拢着什么挥散不去的阴影,而白无涯之死,便又迫使他再次抬起头。
云奚用力地抱住卿衡之。
看把卿衡之吓得。
卿衡之越来越厉害了,但在不厉害的时候,也没说过害怕。
但还没完,云奚就听卿衡之靠在他耳边,声音轻轻的,清澈低沉,带着说不出的脆弱,“云奚…我好害怕,我怕你哪一天,突然就离开我了。”
微微偏开脸,他的眼里似乎闪烁着些许泪光…卿衡之也从来没这样哭过。
云奚整个人都木了。
他家娘子,哭了。
一个有勇气有担当的男人,是宁可自己流血不让娘子流泪!
就是把一切告诉他,又如何呢?!
云奚吭吭哧哧就想说话,司命却阻止道:“你敢说我就自挂东南枝。”
顿了顿,云奚结结巴巴就想说话,司命又阻止道:“…你敢说我就让你殿中的话本子们举身赴清池,而且,卿衡之是故意的。”
云奚:“…好的我信了。”
事实上,卿衡之就是故意的。
故意说害怕,故意哭,故意抱着云奚,展现给他所有自己压在心底的不安。
时光荏苒,卿衡之早已不是那个把情绪都藏起来,被云奚几句话就气得跳脚噎到心梗的矜傲书生。
他如今大权在握,位极人臣,冰早已磨成冰刃,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云奚却突然低下头,认真道:“那我跟你说了,你就不怕了吗?”
卿衡之一愣。
云奚:“你不怕我跟你说的,更让你害怕吗?”
卿衡之二愣。
老实说,他不知道。
他从来,只希望云奚是单纯的玩闹。
也只愿意云奚是单纯的玩闹,可如果,云奚是真的有什么难以更改难以抵抗的昭示呢?
他真的可以毫无畏惧地接受这个答案吗?
卿衡之不信鬼神信苍生,只因他的苍生中并不包括云奚。
看着卿衡之明显怔住的脸,云奚仙风道骨地拢了拢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意味深长道:“卿郎,等你考虑好了真要我说,我再说。”
言罢,状若镇定地起身,只留一个清新脱俗高深莫测的背影。
云奚清新脱俗高深莫测着,慢慢地走着,走着,走到门口转个弯…拎着袍子撒腿就跑。
差一丢丢,只差一丢丢,要不是为了那几十箱话本子,他就要把全部全部都说出来了!
云奚觉得他实在没办法搪塞卿衡之。
也没人能搪塞这样的卿衡之,哎,那就让过几日的他,面对过几日的卿衡之,再想应对方法吧。
云奚从来是得过且过的典型,事情不到眼前绝不担心,反正就到时候再说呗。
但他也是真的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说来,也是寻常。
要知道,朝廷重臣们办案捉人,都是要牵涉私利,招惹很多仇家的,而那些仇家,最喜欢做是事便是组团弄些刺客来排除异己。
而卿衡之这等孤臣,就是异己中的异己,最不缺刺客来找麻烦。
时间久了,家里隔三差五时不时的就要冒出个把黑衣人,飞檐走壁四处乱窜,当然,结局都是捉水牢里排队等着重新投胎。
这不,今个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便又有刺客登门拜访了。
云奚去凑热闹,他见多了,还会悄咪咪点评一番,就,这几个不如上次那位彪悍,上次那位用的是大长刀,今个这都是用的匕首,想来,主家很穷。
或者,左边那位不如右边的壮实,被暗卫戳了一下,手都在抖,想来本事还没胆子大。
再或者,他们的黑衣服为什么会反光?如果在夜里偷袭,凑到蜡烛边会闪眼睛吗?
…
他在这边煞有其事叽里呱啦,人家在那边短兵相接,噼里啪啦,落花流水,稀里哗啦。
被卿衡之拉着后退一步,好家伙,墙外又翻进来一个,穿着打扮跟院中原有的几人都不同。
云奚预备开始新的一波精彩绝伦的表演。
其实也挺无奈的,他们总是来总是来,是不是真当皇帝派来的暗卫是吃素的啊。
…哦,突然就吃素了呢。
云奚就眼睁睁瞧着,那个新刺客跟打不死的某螂似的,挨了三四五六刀还十分顽强,不肯罢休,宁可扎个对穿,也要朝卿衡之这边扑过来。
速度很快,咫尺之间。
卿衡之就眼睁睁地瞧着,云奚也跟着手忙脚乱地扑过来,一横一挡,然后冰凉锋利的刀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真真切切地没入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云崽:我死了嘛
卿衡之:你敢
——
某光:好想日万
万:你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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