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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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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欢喜有人忧,燕漪在林之倾离京后翌日,孤身轻装返乡,燕琼丛只道她一时兴起,思乡心切,并未过多留心。

    杀气腾腾的燕漪骑着宝驹,夜以继日地回了喀兰城,主帅不在,少帅挂印,她一气之下,敌我不分的肃清了大半军营,搞得不明就里的将领们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期间,有人旁敲侧击,虚与委蛇,有人据理力争,有人沉默不语听候发落。而燕漪好似发了疯,听不了劝,整日醉酒昏睡,醒过来便是掀桌怒骂。

    短短三日,便有人沉不住气,派人悄悄送信回京,不料所有信件还未到驿站就被一封不落的截获了,燕漪坐镇帐中,嘴角噙着冷笑,揭开一封封盖着火印的加急件,饶有兴致的逐一品读。

    说起来北疆守军的内部局势一点不比京城简单,当年虽斩杀了靖王家臣,然而这二十万驻军里上至将军下至伍长,多多少少残存了许多旧部,不可能连根拔起。

    这些年来,靖王旧部和燕家亲信,二者一直势如水火,燕琼丛刻意压制有胆有识的旧部将领,不仅将他们剥离出先锋精锐部队,并派往前线作哨,还成日无端找茬,责罚罚俸乃是常事。

    燕漪为此与父亲多番争执,她主张既已归顺朝廷统一收编,就该一视同仁,能者居高位,若事事追究,便是矫枉过正,会寒了北疆守军的心。

    而燕家内部的暗潮汹涌,一如这北疆军中局势,思想老旧的亲信们拥护无能的嫡子,秉持“男子当家立业”的传统。燕琼丛态度暧昧,看似举棋不定,实则心中早有定数,燕漪索性另辟蹊径,“收服”了靖王旧部以作抗衡。

    原本燕漪与旧部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相互依仗,但早些年的一件往事彻底改变了军中的格局。

    那时瑞朝大军和突厥部常常发生争夺土地的小冲突,燕池俊想借此立军威,燕琼丛也有意培养嫡子,故让其带兵上阵磨练,还特意派了稳健的陈将军同行。

    岂料两军短兵相接之时,燕池俊不战而退,连累前锋溃不成军,带兵的陈将军身陷囹圄,被团团围困。燕池俊却舍弃同生共死的部下,自顾自带着残兵逃回,又生怕父亲责罚,隐瞒军报妄图蒙混过关,期间更下令鞭打企图追寻真相的陈将军独子陈平。

    此事败露后,燕琼丛当着众将的面,口口声声喊着军法处置燕池俊,处事却高举轻放,更在思虑再三之后,放弃增兵救援。

    身负重伤的陈平尤为不甘,孤身深入敌营,欲亲自救回父亲,行至半路,被燕漪截住,她只带了区区两百人强袭敌军,虽铩羽而归,却抢回了陈将军的尸身。

    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燕家亲信中的年轻一辈不满燕池俊所作所为,对主帅的偏帮之举更是心寒至极,故而纷纷转投燕漪麾下,以大小姐马首是瞻。

    那时候的燕漪年少气盛,以为掌控了军中大权,却不想遭到了一部分靖王旧部的倒戈,旧部众人各有盘算,见机行事者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向燕池俊投诚之人。燕漪将计就计,刮骨去腐,果断舍弃瞻前顾后的摇摆一派,收拢军心,将长期割裂的双方聚于麾下,一同共事。

    眼见自己威信渐失,人心浮动,燕琼丛竟学起了后院妇人惯用的伎俩,撺掇鼓动身边这群征战沙场的老将,干起了听自家墙根的下作事。如此一来,燕琼丛从其部下的言行中,顺利得悉燕漪私下的一举一动,又变相获得了对全军的把控。

    燕漪从信中的只字片语拼凑出了完整的内情,她在北疆苦心经营多年,出生入死,英勇无畏,却被这等登不上台面的把戏绊了跟头,饶是没脾气的泥菩萨此刻都被熬出了三分火气。

    可老将们为燕家鞠躬尽瘁,又占着叔伯的辈分,燕漪实在不宜发落,便召来陈平私下合议,二人决定暂且佯装不知情,任何要事先由陈平出面处理。

    燕漪毫无征兆的疯劲在北疆第一场大雪的洗礼下,来得凶猛却去势匆匆,往年的初雪触地即溶,待寒风一吹,结出连片的纯色冻土,仿佛给大地换上了冬衣。

    今年却是格外的冷,绵软的雪片俨然化成了锋利的刀刃,伴随着狂啸怒风,带着割人皮肉的气势,从天际席卷而下,一天一夜不见停歇。

    天色愈发昏暗,而在鹅毛大雪之下,一大片行进的阴影正悄悄逼近北疆防线,如伺机而动的毒蛇,散发着危险致命的气息。

    十一月初八,边疆告急,突厥部单方面撕毁休战协议,大举进犯瑞朝,短短四日便逼近乌拉江沿岸,而后大军暂时按兵不动,在岸边安营扎寨。

    朝中得闻军报,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声讨,文武官自成阵营,互相指责谩骂,众位将军把兵部多年来克扣军饷一事抖露出来,借机向尚书令和六部发难,六部岂会任人宰割,言辞中暗讽骠骑大将军办事不利才造就今突厥毁约。

    李弼头疼欲裂,这是他被推上这把龙椅后,首次面对的军政大事,虽是个不成器的傀儡皇帝,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会忍不住臆想,即使自己做不成开疆辟土的一代明君,好歹也要当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守国之君。

    如今兵临城下,这帮老臣却还在互相推诿,全然不顾边疆安危,李弼焦躁难耐,翻涌的气血直冲脑门,一掌拍向案桌,怒喝道:“一群废物,都给朕闭嘴!”

    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没有诚惶诚恐跪地求饶的文臣,也没有敛气屏声谨小慎微的武官。那一刻,在真正面临险境的一刹那,李弼只觉遍体生寒,满朝文武齐齐向他投射而来的冰冷眸光,宛如金柱上冷眼旁视的蟠龙,居高临下充满鄙夷倨傲。

    燕琼丛眯起双眼,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讥诮,目光在李弼身上一刮,而后看向了崔子风,见他闭目养神,懒理旁人,遂粗声粗气的丢下一句,“老臣惶恐。”随即退至一旁,武将们见状,仿佛得了军令一般,纷纷噤声后退。

    周实勋心头一紧,生怕燕琼丛以退为进,以边疆战事为契机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自己处境危矣,一想到这危机四伏的朝廷,他忍不住也向崔子风投去了打量的眸光。

    若燕琼丛不管不顾的撂摊子,细数满朝武将,襄王已回封地,远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永定侯一人可堪大用,可他态度微妙,不进不退,不急不躁,全然不知他心中盘算。

    这诡异胶着的静谧只持续了三四息光景,却让李弼如坠地狱,他为适才不加掩饰的暴躁而感到惶恐不安。一旦惹怒了扶植自己登位的权臣,危急关头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来个改朝换代。

    李弼用牙尖狠狠碾过微颤的双唇,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各位爱卿有何良策?大可各抒己见。”

    “突厥部狼子野心,先朝时便屡屡进犯我瑞朝边境,此次撕毁休战协议乃是情理之中,陛下及各位臣工不必过于忧虑,老臣自请挂帅,前往北疆平定外敌。”

    燕琼丛适时的出言表忠,颇有恩威并用的压迫力,令李弼不得不低头服软,他苍白僵硬的脸颊有了丝松懈,感激道:“大将军为瑞朝鞠躬尽瘁,实乃我朝大幸!”

    燕琼丛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随着退朝的人流马不停蹄地涌向宫门外。夏殊早已牵马等候良久,见到来人,二人相视无言,燕琼丛的眼底这才露出满满愁绪。他比兵部早一步获悉北疆异动,燕漪在加急密信中只寥寥数语便清楚交代了当下形势,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驻扎的大军只等帅令就可整装开拔,二人行至城门外,燕琼丛突然神色一凛,道:“夏殊你留在盛京,替老夫牢牢盯着兵部!今时不同往日,若兵部借机扣押辎重军粮,边关势必腹背受敌。”

    “这节骨眼上,借尚书令十个熊胆,他也不敢造次,边关兵败,外敌长驱直入,国将不国,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夏殊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时候他还是存有一份私心的,为将者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躲在后方当个缩头乌龟,何况还是与一帮迂腐自私的小人为伍。

    燕琼丛皱了下眉,冷声道:“战事当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老匹夫心胸狭隘,老夫身边唯有你最可靠,只能将这事交托给你!”

    夏殊一顿,面带遗憾,但还是颔首领命,他将燕琼丛送出京郊,远远望了眼马蹄踏过时尘土喧嚣的纷乱景象,心下五味杂陈。

    燕琼丛一路风尘仆仆,在抵达喀兰前,北疆遭遇了第一次奇袭,一支千人轻骑跨过乌拉江,不断逼近挑衅驻军,借此探查瑞朝防守的虚实。燕漪并未理会这些隔靴搔痒的小伎俩,而是加紧盘点军中物资,并向朝廷连发了几道加急军令,请求增兵增粮。

    入夜,近子时,只觉远方有股沉闷的窒息感在渐渐压近,前哨巡防的士兵传来消息,突厥大军又向前逼近了十里地,一举越过了江面!

    燕漪挥退前来通报的岗哨小兵,面色沉沉地问道:“让你们连夜挖制的暗沟,进度如何?”

    “时辰紧迫,三排暗沟只堪堪挖完了两排,没想到敌军攻势如此迅速,这工事怕是会耽误!”陈平语气平稳,又将军情条分缕析地简述一番,“据前哨来报,敌方主帅乃贺鲁州,此次集结了突厥举国十五万大军,看来他们是要破釜沉舟。”

    燕漪揉了揉眉心,未有过多忧色,冷静道:“北疆二十万驻军,只在兵力上占了点优势,可惜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基本把底子都荒废了。我们只能守!尽量避免与突厥前锋正面交战,若让对方探出实力就会陷入被动,希望这些小把戏能勉强挡下一波攻势”

    陈平喘了口粗气,道:“下一波攻势不知何时袭来?我们不如”

    “行不通的,明知自己几斤几两,就别献丑了,”燕漪摇头,苦笑道:“贺鲁州当年与靖王殊死一战,尚能保下突厥大半主力,而后逃往草原养精蓄锐,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的偷袭能成功?”

    陈平陷入沉默,随即点点头退出大帐。

    天还未大亮,突厥先锋的攻击就伴随着东方微露的晨曦席卷而来,突厥的军马精壮且下盘稳,士兵擅使短而锋利的弯刀,尤其善长近身格斗,与之交锋占不到任何便宜。

    燕漪后撤兵力,诱敌深入,冲在最前头的骑兵纷纷中招,连人带马掉入一丈深的沟渠,被底下铺设的尖利短矛刺穿皮肉而动弹不得,跟在后头的兵马躲闪不及,也应声掉入深沟,一番胡乱的踩踏下,死伤过百。

    突厥人勇猛,竟无丝毫怯意,看着被族人尸体慢慢填满的深沟,一拉缰绳,以血肉为垫脚石,如蝗虫过境,呼啸袭来。

    陈平见状,大手一挥,几万架弓/弩齐齐发射,箭矢带着杀气划破北疆凌冽刺骨的寒风,直击敌人要害。

    远距离压制不是长久之计,若突厥前锋负隅顽抗,强行突破防线只是时辰问题,陈平捏了把汗,死死盯着敌方的行军方向,却不料突厥骑兵突然鸣金收兵,急急地后退躲入大军之中。

    负责应敌的小将喜出望外,直奔大帐通报喜讯,燕漪闻言,神色晦暗不明,侧过脸望向天际,自言自语道:“又要下雪了,不知父亲能不能在落雪前赶到。”

    接下来几日,两军维持对峙之态,双方均未有动作,这场算不上大捷的首战为瑞朝大军平添了几分盲目自信。

    燕漪看在眼里,忧心忡忡,而此时的军中人心浮动,四下充斥着行色匆匆的传令兵,换防事宜虽仅仅有条,仍免不了让人钻了空子,一个面容普通的小卒混迹于人群,在各个营帐间不停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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