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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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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个把月,你就十五岁了。”皇帝道:“朕已命人提前为你准备及笄礼了,还有呀,也该开府了。朕帮你选了一处绝佳的位置,朱雀坊春风里最东边,就在建阳门里。等你伤好后出去看看,怎么样?”

    一切又和前世接上了,她的宅邸的确在朱雀坊春风里。

    “至于抱善嘛,她早已开府,皇后却想让她在身边多留几年,便一直住在长秋宫。既然她不安分,朕便打发她出去吧,郑老相公催问过多次,既然婚事都定了,也该早日嫁过去。”皇帝继续道。

    怀真听得心惊肉跳,饶是她早就知道父皇凉薄寡恩,却还是觉得骇然。

    这两年他和抱善的父女情深人尽皆知,可一旦对抱善失望,却能狠绝到如此地步?

    抱善的未婚夫郑伯言虽是名门之后,但沉迷方术不思进取,所以抱善心中不满,皇后设法将婚期再三延后,甚至想过解除。可天家婚约岂能儿戏?除了一拖再拖,别无他法。

    御史大夫郑宜宠爱幼孙,认为他只是年少无知爱胡闹,等成婚后自然就懂事了,因此时不时就去找皇帝商谈,问何时能完婚。皇帝借口皇后失去长女太过伤怀,欲留次女慰藉母心,等过些时日再完婚也不迟。

    这个借口光明正大,郑宜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偶尔私下伴君时,会以玩笑的方式旁敲侧击地提点。

    “耶耶,”怀真抬起头,楚楚可怜道:“您能不能不要把我嫁出去?”

    皇帝望着她小鹿般惊惶的样子,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爱怜道:“你是朕的小心肝,朕哪里舍得?你若愿意,多留几年又何妨?”

    本朝驸马大都是权贵出身名臣之后,比如成美嫁的是卢家,抱善嫁的是郑家。

    谢家虽也是清贵世家,但唯有原配王氏所生的两子颇有才名,而三郎少年从军,在众人眼里便是个粗鄙武夫。

    所以当年皇后为怀真择驸马时,让她一度沦为宫中笑柄。

    她身边近侍皆痛心疾首,知道是皇后挟私报复,都跪求她去找皇帝认错服软,请他收回成命另择良配。

    怀真并非逆来顺受的性格,且自小就有主见,怎会甘受摆布?可她无意间得知父皇对驸马人选颇不满,且大为光火,却碍于面子强撑着,只等她卑躬屈膝主动求和。

    既如此,她偏生不让他如愿,索性由着礼部司操办公主出降事宜。她倔强起来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知道父皇最重天子威仪,绝对做不出横加干涉的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礼成,看着她仓促下嫁,那么他对皇后的不满和憎恨就会与日俱增。

    他们不痛快她就痛快了,至于嫁给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她可不认为寂寂无名的驸马能欺负到她头上。

    回忆如山峦上的丝丝雾霭,看得见却触不到……

    怀真仰望着头顶疏落的星子,梦呓般呢喃道:“耶耶这话,我敢信吗?”

    皇帝轻抚着她的秀发,面上颇有些愧悔,低叹道:“身为天子,本该有海量。朕却同你这样的小孩子置气,想想实属不该。可你的性子……实在是偏执倔强的让人生恨,对自己至亲之人服个软又能如何?”

    他状似责备的低头望着她,“如果朕不迈出这一步,你就要一辈子同朕赌气吗?”

    是的,怀真无比确定。

    即便重来一次,她依旧无法放下心结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即便现在,也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脆弱的可怕,没了就是没了。所以过去无论是试探也好考验也罢,终究是将她对父皇的爱消的所剩无几了。

    她清醒的明白,在这段关系中她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他是皇帝,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他永远处于上风。他能轻而易举给予她一切,也能剥夺她的一切。不公平啊,可这世间谁又能大过帝王?

    “当然不会,”她乖巧道:“我时时刻刻都想同耶耶冰释前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如今撒谎可以信手拈来,说违心的话连自己都不觉得别扭。抱善并非纯善,怀真也失去了真性情。

    春和宫原本门庭冷落,可自从皇帝表态后,形势立刻逆转。

    怀真在养伤期间时不时便有人来探视,带着补品药材嘘寒问暖关切备至,就连长秋宫也派了医官每日来问诊。

    李晄来访时,怀真正和葭葭伏在窗前案几上拼一套燕几图1,抬起头望了眼素娥道:“请进来吧!”

    葭葭忙推衣起身,走到怀真身后帮她理了理凌乱的画帛。

    婢女们打起帘子,就见李晄神清气爽,拎着只金丝小鸟笼信步走了进来。

    葭葭孩子心性,立刻便吸引了,一眨不眨地瞧着笼中毛绒绒的小黄雀,一时竟忘了行礼。

    李晄虽然年纪小,但一本正经很重规矩,见状便有些不乐,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婢忒大胆了吧?”

    葭葭回过神来,慌忙敛衣拜下道:“给七殿下请安。”

    怀真白了他一眼,“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李晄惊讶地瞟着她道:“好像你自己有多大似的!”

    他复又扫了一眼葭葭,葭葭被那大剌剌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忙低下了头。

    “小丫头,你几岁了?”李晄疾步上前,俯身抬起葭葭的下巴语气轻佻道。

    不等葭葭开口,怀真便转身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掌,嫌恶道:“放尊重点,她是我的人。”

    他自问前世和李晄并无私交,所以重来一次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李晄却不理她,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身形纤巧的葭葭,见她一双眸子黑湛湛地,正悄悄地瞥着笼中小雀,不由笑问:“喜欢吗?”

    葭葭下意识点头,李晄将笼子递给她道:“原本就是送给你家公主解闷的,既然她如此看重你,那么送你也一样。”

    葭葭受宠若惊,却不敢接,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怀真。

    怀真莞尔一笑道:“拿出去好好安顿吧!”

    葭葭这才忙不迭道谢,接过笼子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李晄在葭葭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神色狐疑道:“那丫头什么来头?你看她的眼神,简直像老母鸡护崽子。”

    他还真没说错,怀真望着葭葭小雀般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道:“我把她当女儿。”

    李晄正在喝茶,被她这句话差点呛死,咳得惊天动地,帘外侍候的宫女进来查看。

    怀真神色淡然地示意她退下,瞟了眼满脸通红的李晄道:“放心,死不了人。”

    李晄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水痕,打量着她道:“怀真,我觉得你不对劲。”

    怀真指了指自己那条不能动弹的腿,叹道:“任谁死里逃生,都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有什么稀奇?”

    李晄摸着下巴,沉吟道:“也不仅如此,我……我说不上来。”

    “那就不要说了。”怀真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李晄不禁夸张地打了个寒颤,道:“这么凶作甚?”

    怀真没有说话,只是心中突然有些焦躁,自打她醒来后,李晄已经登门拜访好几次了。但他心思深沉,绝不像表面那般随性,所以怀真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

    是和其他人一样,见她得势了曲意逢迎?还是像他所说,见她不计前嫌,所以才想叙兄妹之情?

    不如试探一下?她心中暗想,眼神变得柔和起来,面上堆起笑意道:“我身上难受,还不兴发发脾气了?如今,兄弟姊妹中,你可是唯一一个敢跟我这么亲近的,就不怕惹皇后娘娘忌讳?”

    李晄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堂堂七皇子,怕什么皇后?她再怎么权倾后宫,也大不过父皇去。何况呀——”他拖长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父皇心中还是最疼你,这几年冷落不过是做戏罢了。只要我把你哄开心了,不愁没有好处。”

    “你……”怀真顿感无语,这样没皮没脸的人,实属让人无奈。她便做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叹了几声。

    李晄果然追问她有何烦恼,可以代为效劳。

    怀真故意不说,只道就算是他了也无能为力,反复再三,李晄便被激出了血性,非要她说出来不可,甚至怀疑是她想念崔晏了。

    “可能是父皇最近又冷落了皇后,皇后怕他迁怒崔晏,所以暗中下令了,这家伙好些天没进宫了。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那种恃才傲物自以为是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去帮你找他。”

    若不是他提,怀真差点忘了崔晏。

    此刻想起他,便也想起了前世的经历,便觉得无比愤恨,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她恶狠狠地握了握拳,努力平复了心情。

    “不是他,”她故作自然道:“是护国公家的小郎君,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听说为了我受了伤,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又不方便去探望,所以颇为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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