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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5.一阙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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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一阙长恨

    直到天微微亮,许时风还是没有收到阮语的回复。

    一周前他给阮语安排了制图考核,今天就是提交作业的日子,可从昨天开始,阮语的账号就好像停滞了一般,不管他发什么消息,都像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不是这么没交待的人。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失眠了一整夜的许时风轻手轻脚起身洗漱,手指刚碰到门把,外面忽然有脚步声走过。

    “披拉先生做事哪能不放心,我肯定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看戏。”

    许靖雅的声音。

    许时风手一顿,收回按下门把的力。

    吴观山回国后,他终归不忍心看姑姑只身一人在酒店,便把她带回了驻地暂住。

    一开始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这几天,她几乎都是半夜才回到这里的。

    披拉这个名字他有极深的印象,如果说周辞清是斯文败类,那他就是人渣败类,许靖雅又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不过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有一个——阮语。

    脚步声不断远离,许时风毫不迟疑开门追出去:“姑姑,你这么早去哪?”

    已经走到一楼的许靖雅身形一震,连耳坠都用力摇晃了一下。

    她穿得极为考究,半点不见之前的落魄。

    “没、没什么。”她很快掩去心虚的表情,转身,“倒是你,昨晚看你房间半夜还亮着灯,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许时风尖锐反问:“你昨晚为什么这么晚才回驻地?为什么你会认识披拉?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要死啊许时风!”许靖雅惊慌地甩开他抓过来的手,“没大没小的,还一大早噪音扰民,肯定又是那个死丫头把你带坏的!”

    口不择言说出这种话,许时风就知道阮语的失踪和许靖雅脱不了关系,不顾尊卑礼仪,再次抓住她的手腕:“我再问你一遍,阮语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那死丫头去哪了!”许靖雅奋力甩开他的手,嘴上不停威胁,“我是你姑姑!你为了一个外人竟然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告诉你爸!”

    他猝然松手,还在用力拉扯的许靖雅一个脱力,咚的摔在了地板上。

    “你真的造反了!我现在就给你爸爸打电话,要他好好管管你这个逆子!”

    两个人都没有要低调处理的意思,还在睡梦中的各个成员都被吵醒,一个个开门出来窥探。

    许时风不要脸她许靖雅要,见门一扇扇打开,她手忙脚乱站起来,扶了扶稍稍散开的发髻,咬牙狂言:“我现在有事要忙,今晚回来我再跟你……”

    “砰——”

    刚打开的门被重重关上,许靖雅的手差点被这骇人的力度夹住。

    背后似乎有寒意扑来,她颤巍巍抬眸,那副温柔了二十多年的眉眼此刻变得冰冷深沉,似乎是一片汹涌的海,随时能将她卷入风暴之中撕扯。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阮语在哪!”

    地下室每一个小隔间都有人在住,阮语作为后来者,只能住在潮湿的楼梯底下,一晚上都被滴落的水惊醒无数次。

    比持续不间断的药效还要折磨人。

    幸运的是,有大胆的女生走出隔间,为她披上一件破旧的薄外套。

    头顶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熹微的光一道道驱散阴暗,阮语不由得贪婪地抬头感受。

    “阮姑娘,昨晚休息得怎样啦?”

    铺满灰尘的木楼梯被踩踏出发霉的白灰,通通落在阮语的头上。

    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再加上针剂的威力,别说落了满头的灰,就算现在有人上来踹她一脚,她也没有力气叫嚣。

    不负所望,走到她面前的披拉再次起脚,在她条件反射要闭上眼睛时又突然收回去。

    “难得啊,阮姑娘竟然服软不闹事了?”

    刺耳的讥笑声回荡在压抑的空间里,阮语甩了甩脑袋,寻回半秒清醒,嘶哑着声音道:“要动手就赶紧,我宁愿见阎王也不想看见你那两排烟屎牙。”

    阮语落魄如斯,披拉也懒得和她呈口舌之快,蹲下捏起她的脸:“我能让你这么痛快见阎王?阮语,你害我损失了二十个兄弟,我起码要在你身上割二十刀才对得起他们!”

    他一手将阮语的头推撞在地上,才结痂的伤口又被蹭出血迹,沾上厚厚的灰尘,顿时结成黑块。

    “把最钝的那把刀拿过来。”

    站在离门最近的喽啰应了一声,跑着走上楼梯出门。

    披拉再次揪起阮语的长发:“你说是先割你的肉,还是先给你打一针?或许一边打一边割会没那么痛苦?”

    阮语冲他脸上一唾,呲牙裂齿道:“建议给你那萎缩的小脑来一针,畜生!”

    “你——”披拉高高扬起巴掌,正要蓄力扇过去时,去拿刀的小喽啰去而复返,一路大喊。

    “完了老大!”

    跨进大门,他扒拉着栏杆往下大吼:“有一批国际刑警向我们这边过来,带队的还是上次在柏威夏的那个女警官,专门打击拐卖的!”

    披拉骂了一句泰语,可就算十万火急,他还不忘三番四次侮辱他的阮语。

    “拿针过来!”他扯过小喽啰的衣领,“那些人还有多久才到?”

    “很快了,最多十分钟,再不走就逃不掉了。”

    针筒送到,披拉看了后背一眼,关在小隔间里的女孩都抓着门上的栅栏,偷偷或大胆地看着他们。

    “老大,这些女人带不走了,但留着也是个危险……”

    “还用你说!”披拉一脚踢开多嘴的人,拿起针筒一把拎起虚脱的阮语,也不管排不排气,直接扎进她的上臂。

    “啊——”

    药水推进时,巨大的压强扎得阮语不禁惨叫出声,还没缓过气,又被人重重踹倒在地。

    “这里关着的女人一个都不许放,把仓库里所有的汽油都拿过来淋上,通通烧死!”

    阮语浑身一震,是药物在起效,也是被披拉的话惊到。

    没等到腹痛消散,阮语脑袋像被一记重锤击中,惨烈的嚎叫便喝停所有动静。

    身体像被烈火灼烧着,每一个毛孔都透出滚烫的热气,似要把单薄的皮肤冲破撕裂。

    灼烧感传达遍五脏六腑,微弱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失灵,阮语死死掐住被堵住的喉咙,用力深呼吸,却怎么也不能把氧气吸入。

    汽油味越来越浓,阮语看着那些人把透明的淡黄色汽油浇遍地下室任何一个角落,那些被关着的女孩终于反应过来,拼死用单薄的身体撞击着铁门。

    “放我们出来,我们不想死!”

    “求求你们了,放我们出来吧——”

    汽油桶被无情扔掷在地上,阮语瞪着眼睛看着走在最后的那个人用打火机点燃纸条,随手一甩。

    火焰翩跹而下,落在一潭液体上,大火轰的一声熊熊燃起。

    燃烧的火焰迅速掠夺室内的氧气,不仅是体内,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灼人的温度。

    阮语全身颤抖,每一寸筋肉都在扭曲撕裂,她想要努力爬起,但每前进一步,都被速度极快的扭痛一次次击倒,重重摔到。

    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就算死,她也要战死沙场,为她的荣耀而战。

    阮语扶着墙壁步步向前,剧烈的阵痛不断袭击她涣散的神智,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酷刑。

    终于,她走到了第一扇门前,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拉开门闸动作,她却要用尽全力才能抬手。

    “咔——”

    第一扇门顺利打开,认出是给她盖外套的人,阮语用力将人推出隔间:“快走!”

    女孩被了个踉跄,回头见阮语满头大汗,咬牙切齿还继续救人,心一横,也跟着她去开剩下紧闭的铁门。

    两个、三个、四个……

    一个个女孩从火场中走出,阮语最后一次把女孩推出隔间,还没来得及抬头确认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头顶的横梁发出一声咆哮,垂直而下。

    阮语闪身扑进隔间,脚跟刚收回,一声巨响带起酷热的风,沉重腐朽的木柱笨重地砸中门框,顿时弯曲倾斜。

    火烧得更旺了,满目的灼热,几乎把身体里爆发的潮热也盖过去。

    汗不停地流,急促的呼吸不断变得微弱,阮语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在火焰中扭曲,在热气中变形,如果不是身体的疼痛还在提醒她,她会以为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家门口前的那棵树上,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旁边评弹店里传出娓娓动听的吴侬软语,在三弦和琵琶声中,女子用柔和的声线唱道:“但愿君心似我心,心心相印是心连心……”

    画面一转,是她坐在周辞清腿上跟唱的那个黄昏,她捏着嗓子,东施效颦地开口:“但愿千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他表情微怔,噙着笑意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脸庞儿醉生春,情至缠绵笑语温。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身体本能的求生暂时压制着药物产生的疼痛,可阮语已经不想再站起来了。

    合上眼睛到黄泉路走一转,又是充满希望的新一段路程。

    何必耿耿于怀今生今世。

    “阮语……”

    “阮语!”

    “你在哪里?有力气的话应我一声!”

    焦急的叫唤像一只急躁的手,将顺水而流的她拽回彼岸。

    阮语睁开眼睛,地下室的一切都在崩塌,一个比火还要焦灼的身影灵活避开每一个倒塌的庞然大物,举步维艰,却奋勇向她而来。

    “周辞清,周辞清……”

    眼泪随着她嘶哑的气音倾泻而下,她匍匐着,一点一点挪向外面。

    就在她指尖要越过门框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紧紧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不是他。

    信念顿时坍塌,似乎有感应一般,头顶上的砖块也跟着松动,带着火苗直直坠落。

    “小心!”

    许时风俯身穿过横梁扑在阮语身上,结实滚烫的砖块砸在后背,哪怕有湿透的被子隔着,也痛得他不禁闷哼一声。

    水气隔绝掉大部分浓烟,阮语的窒息感得到些许缓解,正要开口,陈腐的吊顶终于不堪火热,在越发响亮的断裂时中爆裂倒塌。

    “啊——”

    阮语刚叫出声,护在她身上的许时风收紧手臂将她抱紧,一个翻身利落将她带入隔间的角落处。

    不过眨眼的时间,一阵巨响与烟尘过后,他们刚才躺的地方已被水泥板覆盖。

    “好险。”

    湿被完全裹在阮语身上,她抬头,许时风白皙的脸上多了不少被火熏出来的黑痕,眼睛也被这里的热气烧出血丝,好不狼狈。

    “你不应该进来的。”

    许时风低头,看着被火光照映的她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又沉下去:“很失望是我进来?”

    “我是惋惜。”阮语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看着唯一的去路被堵住,“现在你也没办法出去了。”

    许时风抱紧她疲软的身体,嘴唇印在她冷汗涔涔的额头。

    “我报了警,宋毓瑶已经从机场赶过来了,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虚弱,忍住要下垂的眼泪,陪她聊天,“跟我说说,出去以后你想做什么?”

    阮语摇头,周身的疼痛再次汹涌袭来:“我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放弃我,自己出去吧。”

    拥抱很紧密,许时风敏感地察觉到阮语浑身都在颤抖。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冷得渗人:“阮语,你的身体怎么了?”

    热度减退,阮语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一寸寸膨胀断裂,而自己似乎变成一条毛巾,被人扼住首尾两端,狠狠一扭。

    “啊——”

    万蚁噬心的痛密集而剧烈,阮语难忍痛苦,猛地坐起来大喊,堵在喉咙的腥味喷涌而出,溅洒在熊熊火光中。

    “阮语!”

    血不断从她嘴里流出来,许时风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去:“阮语,别睡过去,我求求你。”

    “你不是说要我忘掉你吗?你要是死在我怀里,我怎么忘得了!你不能这样不守信用!”

    阮语听不见了,五感通通都被剧痛侵蚀,她控制不了流淌的血,也控制不住眼前涣散的一切。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疼啊……”她一开口,眼泪掺进鲜血,“周辞清,我好疼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

    又有大块的吊顶坍塌,许时风知道这里不能再逗留,用尽全力将阮语横抱起来。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周辞清,你要忍着,不能睡过去!”

    阮语合上眼睛。

    等不到了,她也不想见了。

    她知道纳猜打的那通电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从未这样恨过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连一点希望都要吹熄。

    好不甘啊。

    他就这么恨她,恨得连命都不愿意为她延续吗?这五年时间到底算什么?

    那些誓言承诺又算什么!

    眼前逐渐浮现这一千八百个昼夜的走马灯画面,在暹粒河的初遇,在书房的针锋相对,那个混乱疼痛的一夜。

    而后的每一天都是猜忌里的步步为营与缠绵欢愉他们,他们是对手,也是爱人。

    她有付出过真心,那周辞清呢?

    房屋在崩塌,阮语也在崩塌。

    “许时风。”她凑近他的耳边,“我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达成吗?”

    “可以,你说。”

    阮语抬起手,把中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摘下,松手掉进熊熊烈火。

    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徜徉在周辞清给予的那片海,可结局却是自己葬身一场火海。

    “等我死后,帮我把骨灰带回家乡,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他……”

    这里曾经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地狱。

    但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是那个人赋予的。

    “轰——”

    又一声倒塌的巨响震动,阮语只听到三弦的声音娓娓而来:“而今追忆到长生殿……说什么生同罗帐死同陵……”

    原来地久天长,到头来只不过一阙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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