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东窗事发
西厢各个房间陆陆续续有灯亮起,许时风如梦初醒,仓皇把手收回去,可绸缎般的触感滑过后,他的心跳在寂静的夜中分外躁动。
阮语像是没发现他的过度反应,抬手揩掉眼角的泪,再抬起时,那双眼睛倒映着厚云中的月,稀疏的星……
和目不转睛的他。
“你于我来说,没有不应该的事。”她伸手捏了捏耳廓,又揉了揉耳垂,敏感的地方立刻泛起红云,仿佛真的在羞怯。
那些亮起灯的玻璃窗有人影晃动,院外的第一声鸡啼响起,就像灰姑娘城堡的钟,敲响催离的号角。
“要一起去看日出吗?”
“什么?”许时风刚回头,五根柔软的手指穿过他左手指缝,与他紧紧相攥。
阮语拉他往前走:“车库有辆大道滑翔,我们开上去马夸山,看日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一盏耀眼的车大灯照亮浓黑的苍穹,轰鸣的重型机车马达高声呼啸,飒爽地穿梭在无光的水泥路上,像一支箭,破空飞逝。
两个人都没有戴头盔,许时风坐在后座,俯着身子抱住阮语细得一只手臂就能圈紧的腰,随她带着香气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庞。
“够刺激吗!”
大风中,她的声音变得很远,许时风只能更贴近她的背脊去听,感受她说话时身体的微微颤动。
速度带来的激情远不及与她紧贴时的悸动来得汹涌,许时风扯着嗓子回应:“我担心你!”
阮语放声大笑,扭动油门,再次加快速度。
上马夸山的斜坡近在眼前,阮语说了句“抱紧我”,然后也不等许时风靠近,双腿夹住车身,继续加速冲上山坡。
坡度过大,车灯不能把前方的景物照亮,眼前身后的漆黑像一头野兽,加上两侧雨林传出的风声,像一声声捕猎前嘶吼,催促他们不断奔跑。
哈雷的性能无需质疑,许时风不担心马力不够导致二人往下堕——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
他又往前坐了一点,用身体挡在阮语后背,哪怕真的出事,他也能第一时间保护她。
盘旋了几个大弯过后,矗立在山巅的寺庙形状逐渐凸显,犹如远古的注视,俯瞰二人缓慢前进。
终于,车停了,阮语拨好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在许时风的搀扶下跨下摩托。
“快点,太阳要出来了。”
右手再次被她牵紧,两人凭借感觉在坑洼的山地艰难前行,翻过一级级凌乱的石阶,终于到达悬崖尽头。
天际已经喷上粉紫色的烟霞,清晨第一缕曙光从地平线射出,穿透云层,奏起破晓的阵曲。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的日出。”
许时风偏头,只见她笑容灿烂,亢奋得眼尾都抖擞地上扬,拿出手机对准探出半个头的太阳,按下快门,定格这场如梦似幻的景象。
“很值得纪念不是吗?”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许时风拿出来,是阮语来发的一张照片,曦光穿透云层霰射,极具生命力的温柔。
他心里一软,也学她举起手机,将太阳和天空放进取景框,然后手一偏,将她也拉进里面,定格他看见的最美景色。
轻声应一声“是”。
彼时的阮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风景,长腿一迈走上悬崖边上的石头,大大咧咧坐下,然后拍拍旁边的空位,招手让许时风过来。
“我的秘密你都听过了,轮到你来跟我交换了。”
悬崖边并没有栏杆,许时风颤颤巍巍地坐在她旁边,鬓角不可避免地渗出一层薄汗。
石头并不大,两个人并肩坐也勉强得过分,两人的大腿和手臂不得不紧紧相贴。
“我?”他偏头看她,浸入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心里的恐惧立刻消散,只想慷慨任她选择,“你想知道什么?”
坐在世界的尽头,只要眼前是光芒万丈升起,就很容易会忽略脚下的万丈深渊。
阮语假意思考,手撑在身后,手指勾了勾他的手背:“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吴意侬。”
他僵了僵,闪过一丝不自在:“为什么?”
忽然肩头一沉,许时风偏头垂眸看去,阮语的脑袋靠在他肩上,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往下看,却始终不离他的身体。
“就当是我在吃醋吧。”
被她轻轻覆着的手狠狠一颤,许时风看到太阳终于挣脱地平线的拉扯,冲向天际,冉冉升起,心里汹涌情意以破竹之势而来,冲得他连视线都开始眩晕,恨不得交托自己的所有。
原来甘心不顾一切奔赴战场,从不是个假命题。
终归是个羞于启齿的理由,他挣扎了几秒,还是选择托盘而出:“吴意侬是我姑父与他前妻生的女儿。他和我说,当年他为了娶我姑姑,做了很多对不起前妻母女的事,所以想要找到她们,补偿她们。”
手心渗出薄薄的细汗,他停顿了一秒,还是说出自己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猜测:“但我不太相信。”
阮语直起身看他,许时风表情紧绷,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拉扯着。
“因为在今年年初,我的表妹,就是他跟我姑姑审的女儿查出患有尿毒症,需要换肾,但他和姑姑的配型都没有成功,医院也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我觉得,他是想找前妻的女儿去配型。”
就算早知道吴观山不怀好意,但此刻听到许时风的话,阮语还是忍不住冷笑。
虎毒尚不食子,他吴观山就是片卫生巾,专吸女人的血。吸现任妻子的血还不够,还想吸前妻女儿的血。
藏在腿侧的拳头紧紧握住,阮语冷笑一声。
他怎么不想想当年是怎么把她们母女俩赶尽杀绝的!怎么有脸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翻滚的怒气与杀意如熔岩般炽烈,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许时风:“既然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我帮你找人?”
龌蹉终于还是被摊开示众,对上阮语凛冽的目光,许时风心虚地避开她的审视:“对不起,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只是……”
想更靠近你一点。
天际线上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块乌云,不仅压着延绵的群山,也压着他的心头,再璀璨的阳光再无法冲破厚重的云层。
“位置有点窄,我还是先下……”
“许时风!”
见他要起身离开,阮语慌忙拉住他的手腕,但脸上的戾气还没消散,只能垂着头掩饰,低声道:“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举着铁棍来救我的形象……”
许时风是她对付吴观山的利箭,不能还未上弦就生生折断。
她含泪热切地看着愧疚的他:“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再去找那个无辜的女孩,可以吗?”
许时风是个心软的人,只要她把姿态放到最低,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自然会听从她的话,按她设计的路走下去。
果然,她的泪光才泛起,许时风顿时乱了阵脚,脑子一热,直接将她拉进怀里。
“你别哭。”
既然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子,不妨一错再错,跨越雷池,抱紧不可触碰的珍贵,哪怕怀里的是一枚炸弹。
“你不想我做的,我永远不会做。”
阮语不动:“那我让你做的呢?”
他手臂收得更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有背叛,堕入无间地狱。
阮语脑中突然闪过这句话。
当初周辞清听她发誓,也是和她现在一样的感觉吗?
她鄙薄笑笑,难怪周辞清一点都不信任她——虽然当时她对他的忠诚是百分百,完全发自内心。
可不过一年时间,她就在他的书房安装了窃听器。
一如他用粤语说的那句话,发誓当食生菜,有什么好相信的。
在旭暗中飙车只不过是想利用吊桥效应骗许时风踏入陷阱,现在目的达到,阮语也不想拿命来开玩笑,沿着炊烟四起的乡间小路慢悠悠地把哈雷开回老宅。
柏威夏寺的初步勘察工作在昨天已经落下帷幕,今天就是他们的归期,但前几天老管家过来跟她说周辞清会亲自过来接她回去,也就不需要按着csa的安排来走。
阮语以为,自己要在这阴森森的老宅里继续再待几天,没想到的是,她才回到老宅大门,来接她的车已经停在那儿等她了。
周辞清酷爱越野车,每次出行本人的座驾必定是奔驰g级,但这次停在老宅门前的,是一辆路虎卫士。
来的果然不是周辞清本人,邵震从副驾驶位下车,文质彬彬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一层薄薄的晨光,却也遮挡不住这人眼里的冷淡。
“阮姑娘,我来替周少接你回西苑。”
摩托和许时风早在靠近老宅前被打发走了,阮语只身一人站在邵震面前,看着他泛着冷光的眼镜片,连手心都沁出冷汗来——哪怕那只手在几个小时前取过一条人命。
或者说,如果她没有杀过人,可能也不会这样惧怕。
有关背叛周辞清的词语中,惊栗是排在最前的那个。
“他为什么不来?”
邵震好心给她一点安慰,只是镜片上的冷光一点没少:“这几天周少一直在忙,基本没合过眼,谅解一下。”
理由很充分,但她更想知道,他在忙什么。
回程的三个小时过得犹如在滚油中煎熬,阮语一个人坐在后排,不知是祈求时间快点过还是走慢点。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应不应该面对周辞清。
但这个顾虑并没有纠缠她太长时间,阮语还没回到西苑,邵震接到一个电话,说周辞清被临时叫走,并不在西苑,让阮语在家等他回来。
阮语暂时松一口气,可反过来一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折磨。
把人置于幽暗无光的密室中,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影响,久而久之,被关着的人自己就能因为多疑而疯掉。
刚回到房间,安保负责人过来跟她说,周辞清临时出门是为了抓一个叛徒,出于对她人身安全的保障,建议她不要离开西苑一步。
这何尝不是一种软禁。
叛徒、软禁这两个字不停在阮语脑海里冲撞旋转,转得她头晕脑胀,每天都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周辞清是不是真的去抓叛徒了?
如果叛徒的事是真的,她又算不算叛徒?
要是算的话,他是不是打算来一次瓮中捉鳖?
躺在床上的她猛地睁眼,这房间里会不会安装了无数个监控摄像头,周辞清就在镜头后审视她的一举一动?
被这想法吓到,阮语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如惊弓之鸟般不断打量四周,反应过来自己有多慌张后,又翻身将自己埋进被褥里。
要是真有监控,她刚才的反应足以让人看出大大的不妥。
她现在要做的,也是只能做的,就是装出一副淡定的姿态,绝对不能为此心虚。
下定决心后,阮语每天早睡早起,闲来无事就在厨房倒腾吃的,或者到健身房出一身汗,过得像个退休老人家。
但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就这样“平静充实”地过了一周后,周辞清回来了。
他是在晚上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阮语正在洗澡,听到有人敲门,她关掉水龙头,披上浴袍开门,外面站着的是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
她笑容喜庆:“周少回来了,让阮姑娘你过去书房找他呢。”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阮语不再迟疑,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把浴室的门推开。
“我立刻过去!”
三楼是周辞清最私人的地方,没有他的传唤,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
阮语穿着浴袍出去,对面书房的门虚掩着,淡淡的光透出来——灯泡还是她选的,是这座建筑里难得温馨的颜色。
她没有敲门,轻声推开木门,偌大的书房里果然只有周辞清一个人。
和平常不一样,他没有坐在书桌后,反而是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翻着腿上的精装书,听到声响,抬头精准地将视线定在她身上。
看到她这一身打扮,他笑着合上了书起身:“果然非直接传达的消息都会出错。不是让你不要急吗?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阮语上前腻在他怀里:“我们都有半个月没见面了,我猴急一点你不喜欢吗?”
她扯住周辞清的衣领一带,双双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浴袍的腰带没有系紧,倒下的时候衣襟一下大开,雪白的弧度隐约可见。
周辞清压在她身上,脸上冷冷清清,可手已经钻进浴袍下摆,细细地抚摸着她。
“哥哥,我已经问出吴观山的来意了。”
“是么?”周辞清不以为意,“那你打算跟我提什么要求?”
游弋的手一直不肯前探,阮语心里愈发没底,干脆一双潋滟的眼睛软软地盯着他看。
“想和哥哥玩角色扮演。”
仿佛早有预料,周辞清并无讶色,收回手从她身上起来:“那你想玩什么角色?”
阮语给足了神秘感,从沙发上起来双手推他出去:“你先别问,反正一定让你惊喜就是了。”
具体什么角色她还真回答不上来。
这要求只不过是临时起意,真正想做的,是让周辞清离开书房,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把安装在软椅后的窃听器拿走。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根本没有时间调换窃听器的位置,而且周辞清起了疑心,这段时间根本不适宜放窃听器,她必须拿走。
被她推着的周辞清步伐慵懒,直到快要被推出门才出声:“如果不够惊喜的话,是不是换我来提要求?”
阮语急着让他离开,自然什么都答应:“是,不满意的话你吃了我都可以。”
他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好不容易把周辞清锁在书房门外,阮语立刻转身跑向软椅前,趴下去摸贴在底下的窃听器。
手在圆底座摸了一圈,阮语猛地顿住——空的。
她半颗心坠入冰窟,门锁突然发出咔擦一声,阮语猛地回头,手握门把的周辞清推门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微笑着俯视狼狈的她。
“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左手上捏着一颗圆形的窃听器,冷冽的笑容冰封了深邃的眼:“我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