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柯一梦
见到春桃时，许昌文先是惊讶，又以为自己看错了，等春桃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今天父亲放他出来，应该是请了春桃来做说客的吧。
“好久不见，自上次我们分开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有时候会听到他们说起你，我还以为你会去上学呢。”许昌文说这话的时候，领春桃进来的人，识趣的离开了。
“许少爷说笑了，我长这么大，识的字不多，也就能看懂戏文，更何况读书这种事，对我来说太过奢侈了，我得好好活着，母亲身体不好，现下只能靠我了。”
如今的春桃已不是一年前的小姑娘了，与许昌文说话也没有之前那般夹枪带棒，这一年多来，她和母亲在丰京受到桂叔一家不少的照顾，自己和桂叔是老乡，这一点并不值得桂叔一家如此关照，心里渐渐清楚了，桂叔是受人之托。
“你现在已经是丰京的大角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可以为我唱上一段呢。”许昌文扬起嘴，本想给她一个微笑，奈何脸色不好，那个笑看起来十分的违和勉强。
“当然，昨日你父亲托人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在你家唱堂会，只唱给你听，你想什么时候听都可以。”
“原来是这样，所以并不是你自愿来的，对吧。”许春文转过身，看着一片枯叶缓缓的落到地上，“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肆意洒脱，从不轻言放弃。”
春桃一时哑言，不知道该怎么接，来时，许正兴只告诉她，许昌文大病初愈，想听她的京戏，初见他脸色不好的时候，也没有怀疑，确实是一脸的憔悴，但是也不像是急着想听她戏的样子。
“我今日来，不光是因为你父亲，还是因为你，你们学校游行示威的事儿，还有你被抓起来的事儿，我都听戏班的人说了，你挺勇敢的。敢和政府对着干，我挺佩服你们的。”春桃的心情尤为平静，这一年多来，她成熟不少。
“如果你在现场的话，我相信你也会。”许昌文转过头来看着春桃，“所以，你今天来，是准备唱哪一段呢？京戏我不太懂，你唱段昆曲吧！赵琛说你的昆曲唱的很好。”
还是那个后花园，还是那个走廊，只是如今，既不是与赵琛缘起的那个春天，也不是与他分别的那个夏天，后花园里植物的树叶开始枯黄，生命开始衰败，这时太阳照在房檐上很美。
虽说还未入冬，此时已近中午，难免还是有些寒冷，许昌文将春桃领到晒得到太阳的小亭子里，自己坐下，对着春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春桃没有顺势坐下，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在想着什么。
“既然已经说到游行示威，那我就给你唱一个我是这么想的吧。今日我没有带琴师，想着你大病初愈，不宜太吵，我就给你清唱吧。”说完这话转过身，看着许昌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摆好了姿势准备开口。
“怎便把颤嵬嵬兜鍪平戴
且先脱下这软设设的绣袜弓鞋
小靴尖忒逼的金莲窄
把盔缨一拍
臂鞲双抬
宫罗细揣
这绣甲松裁
明晃晃护心镜月偃分排
齐臻臻茜血裙风影吹开
少不得女天魔排阵势
撒连连金锁枪櫑
女由基扣雕弓
厮琅琅金泥箭袋
女孙膑施号令
明朗朗的金字旗牌
奇哉 你待喝采”
许昌文从未看见过春桃在舞台上的样子，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认真的看春桃表演，他瞬间就想到了赵琛，在她面前，说起春桃时的样子，如今他也陷入到这无论软语的世界里，仿佛此时万物只剩下他和春桃。明明都听不懂唱词，但还是感受到了，春桃眼神里的坚定和气势，哪怕她只是微微带了身段。
“小宫腰控着狮蛮带
粉将军把旗势摆
你看我一朵红云上将台
他望眼孩咍 ”
趁早收起姿势看向他，有些俏皮似的问了一句：“如何？是否如同赵琛所说的那样？令人流连忘返。”
“你现在这是，不讨厌我了？”
听了许文昌的反问，春桃找了个位置，顺着坐下：“我本来就未曾讨厌过你，我厌恶这世道，有钱的人为所欲为，我挨过饿，也见过人饿死，但是那些人仗着有钱为所欲为，官商勾结，欺压百姓。”春桃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生气。
“所以是因为示威游行的事儿，所以你才觉得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倒不光是这个，我又不是傻子，你帮我恢复自由身，还托桂叔时不时的照顾我，我本以为你同其他人都一样，图我有几分姿色，把我带回家做小老婆，可是你什么都不图，我才相信，赵琛在信里说的话，我们本一样，却又不一样。”这时候，春桃站起来走到许昌文的面前。
“来的时候，领我进来的人对我是千叮嘱万嘱咐，不可提你兄长的事，我当时就知道，你定是有事找我帮忙，所以，有什么忙我可以帮你的吗？”春桃压低了声线，话里满是关切，如若说在今日之前，他对许昌文具有感激之情，如今见他憔悴的样子，顿时生出同情心。
“你不用帮我，你也帮不了我，我大概也猜到了，如若不是兄长出事，父亲也不会将我一直关在家里，怕是觉得我命不久矣，才让你来劝慰我的吧！”
“你父亲说你在警察厅里关了以后，精神就一直不大好，也知道我们俩关系，所以就叫我来了，我春桃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如若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量帮你。”依旧是那一副坚定有神的目光看着他，少了从前的倔强，多了一分盼望。
许昌文却转过话题，“你刚刚唱的那是什么？能同我讲讲吗？”
“你知道汤显祖的《南柯记》吗？”
“是南柯一梦的那个典故吗？那我大抵是知道的。”
“我刚刚唱的就是金枝公主在病中仍然打起精神，换上铠甲的场面。”春桃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并没有强求让他回答，自觉顺着他的意思。
“春桃，今后你可以常来看我吗？我会同父亲商量，只要你愿意，我想听你讲昆曲，看你半生好好的唱一回，不管是京戏还是昆曲。”许昌文投过期待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所以他需要一个人，一件事，让他忘记在这个外表和内里都漂亮的牢笼里，过完他接下来的一生。
“今后，你就叫我刘晓春吧！春桃只是我被卖时班主取的名字，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春桃向许昌文微微鞠了一躬，徐昌文也弯腰回了礼。
从那以后，春桃来的很勤，他俩已然成了朋友，许昌文也渐渐恢复到他父亲所期待的那个样子，只是日渐沉迷于昆曲，许正兴为了这个儿子，，后来不惜代价建了一座精致的戏台，亭上的字是许昌文提的。
他依然待人温柔，如往日一般，对于父亲来说，他只是多了一个爱好。
就这样直到那天黄厅长带着许多警察闯进了他的家门那天结束。那日许正兴在家还盘算着让儿子与哪一家结成亲家，突然就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许昌文带着妆唱着春桃教给他的《牡丹亭》，他就这样扮着妆，旁若无人的唱着，直到 被警察厅的人拖走了，也是自那次以后，没有人再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