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宁婉兮放下手中的剧本，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
有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了。
这个故事最令人意外的地方在于没有男主。
它完全抽离出了原作故事，选取了仅仅在原作中被其他人简单带过一段往事，好像是原作的前传。
辉仔是那段往事中的主人公，也是原作某一个单元中与男主有交锋的“鬼”。
陆灵薇真的太有才了，这么改编一来避免了交待原作世界观的繁琐程序，二来又能保证十五分钟短篇故事的完整性，简直就是这个环节下的最优解。
怎样的才能和敏锐度才能让她想到这个答案的？
宁婉兮在第二天拍摄碰到陆灵薇之后，一点都不加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佩和欣赏。
对方却反过来感谢她道：“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很感激你。”
按陆灵薇的说法，要不是宁婉兮作为一个女性破格选择了男频作品，并且还在发表的时候大放厥词，陆灵薇可能不会迸发出灵感去做这次冒险。
那是两个女人的心有灵犀，虽然其中一个心怀鬼胎。
观察许一平，是宁婉兮这一轮的主要任务。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重回影视圈的计划在许一平手上泡汤。
按照许一平现在的水平和态度，宁婉兮百分百肯定他无法走到最后的盛典。
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激发出许一平的斗志。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今天的两场主戏是辉仔和女友在这套房中的对手戏。
第一场是辉仔和女友一起刚搬进来的甜蜜互动，第二场是女友为了怪谈的事和辉仔大吵一架。
两场戏的情绪指向性都很明显，没有太多复杂的心理活动，相对来说不难演。
许一平表现得也够格，虽然第一次和宁婉兮演亲密关系，但亲热的场景他不羞涩，吵架的场景他也不露怯，陆灵薇为了精益求精调了几次情绪，拍摄十分顺利。
但宁婉兮总觉得不得劲儿。
这种感觉从拍《未来密码》那会就有了，但《未来密码》那会她和许一平没有对手戏，所以感受还没那么强烈。
他俩的戏结束后，宁婉兮又在边上看了一会电梯里他和时子晗的对手戏。
味道还是不对。
面对这种在心里头揉成一个小灰团，看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宁婉兮决定不再一个人瞎想了，她趁着换光换机位的空当把陆灵薇叫到了一边。
“陆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有没有觉得哪儿差一口气？”
陆灵薇双手一拍，竟十分高兴。
“我早那么觉着了，就那种话到嘴边，但想不起来那个难受劲儿，憋了大半天了。”
“这样，等这场结束了，我们补一下刚才我俩吵架的戏。”
宁婉兮提议道。
既然陆灵薇也有所察觉，那肯定就不是她的错觉。
陆灵薇想要拍一部不留遗憾的作品，宁婉兮想要这一轮解决许一平的问题，目标虽然不同，方法却只有一个。
在电梯的第一场辉仔和阿诚聊天的戏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原本以为可以收工了，陆灵薇却提出再补一场戏。
“导演，这天都黑了，光不对啊。”
陆灵薇看了眼窗外黑得透透的天，叹了口气。
“那明天再补吧，今天辛苦大家了，回去都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打算收拾自己的东西，却见宁婉兮站在一旁对她盈盈笑着。
“时间还早，喝一杯不？”
第二天早上第一场戏就是补拍宁婉兮和许一平的。
宁婉兮到片场的时候，许一平已经快化完妆了，时子晗坐他边上，两人很开心地在聊着什么。
看到宁婉兮进来，时子晗马上起身相迎。
“你俩昨天的吵架戏演得不挺好的嘛，怎么还要补拍？”时子晗问。
宁婉兮随便答道：“陆导说漏了个镜头，所以要补一下。”
这在拍摄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特别是有些喜欢心血来潮的导演。陆灵薇恰巧看着就像是这种类型的导演。
要补的是辉仔那句情绪最激烈的话：
“你今天发什么神经？300万给你住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咱俩去下里巴地方挤一间屋里你才开心是不是？”
昨天在对戏的时候宁婉兮就感觉到不得劲儿了，就好像她和许一平中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许一平所有的情绪给过来的时候都会被那堵透明的墙给吃掉，完全到不了宁婉兮这儿。这让她无比难受。
明明情绪是对的、语气也是对的，为什么？
这是今天这一场补拍要搞明白的问题。
take1。
一样，和昨天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宁婉兮放弃之前，陆灵薇先喊了“卡”。
两人眼神交汇，都摇了下头。
take2。
宁婉兮给许一平接了句话，并且怒气冲冲地开始收拾客厅里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许一平的情绪与第一遍一模一样，在说完所有台词后，却迟迟没听到导演的“卡”。
陆灵薇盯着监视器，很久才招招手把宁婉兮叫过来。
“我大致知道问题在哪儿了。”陆灵薇说，“他不看你。”
就一句点拨，解开了宁婉兮脑中所有的疑惑。
在和许一平对戏的时候，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情绪扔给对方，虽然都能收到对方的回应，但这种回应就好像是你在和一个机器对话。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回应你，他只是按照设定做出反应罢了。所以这样的交流会让宁婉兮觉得怪怪的。
“刚才你做出了剧本外的动作，他的视线乱了，虽然也想跟着你走，但视线一跟，说台词的时机就慢了，整个节奏很乱。”
陆灵薇说完就沉入了思考。
宁婉兮知道，□□演员还是交给专业的导演来办，她能做的就是和许一平商量着下次要怎么调整动作、情绪、台词等。
自从上次咖啡店的“交易”之后，私下里许一平都有点怕宁婉兮，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这会听宁婉兮说戏的时候也是乖乖点头，一声都不敢吱。
没一会陆灵薇就走过来和他们说之前的问题，许一平边听边点头，好像是听懂了。然而开机之后，他还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跟着脑子中设定好的程序做出他应该有的反应。
效果很僵硬，take3依然过不了。
如此调了不下十遍，陆灵薇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宁婉兮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去配合，即使这条镜头里根本不会出现她的身影，但收效甚微。
到最后陆灵薇实在忍不了了，大声吼道：“最后一遍，还不行换人。”
鸦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陆灵薇居然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连在休息室里化妆的时子晗也被这声大吼给叫了过来，刘海还翻起夹在头顶呢，他一脸懵逼地拉住一个工作人员问：“怎么了？”
“这个镜头，卡了好几遍，陆导发火了。”
就见着拍摄现场陆灵薇气得红了脖子，许一平低头哈腰的，一八零的个子显得特别渺小。
说了几句后，陆灵薇朝反方向走去，和《在片场》的编导说了几句话。
后边的许一平脸色非常差，杵在那儿一动都不动。
最后一遍，空气紧张到几乎要崩裂。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陆灵薇甩了甩手，一个眼色都没给许一平，直接走向一旁的《在片场》编导。
“和总导演说，这个演员没法用了，我要换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场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工作人员们都呆住了。
时子晗悄悄地绕着边边走到宁婉兮身旁，轻声问：“姐，真换啊？”
宁婉兮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回答。
时子晗又把目光投向许一平，这男人脸涨得通红，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笔直下垂的双手紧握成两个拳头，身体绷得挺直。
“许……”
时子晗刚想叫他，许一平却突然奔跑起来。
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
当事人散去，议论声响起。
时子晗不知所措，宁婉兮却只拍拍他的肩膀，平静地说：“管好自己先吧。”
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许一平逃离了刚刚那块让他难堪到极致的地方。
鼻子酸、眼睛胀、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向大脑诉说着委屈。
到头了。
是大脑传出的声音。
真的到头了吗？
是心里最后的倔强。
渐渐缓下脚步，许一平发现自己按着惯性一路跑到了地铁站入口。
带着辉仔的妆，穿着辉仔的衣服，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甚至连手机也没拿。
他一无所有。
他就那么慢慢地坐到了马路牙子上，抬头看看天、远处望望来来回回的车、近处是脚步匆匆的人，他就在这里，可是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条路明明是当初自己挑选的“轻松”的路，怎么会走得那么痛苦？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如果回家呢？
许一平把整张面孔埋到了手里，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哭了。
他是不会哭的。
所有的眼泪在那一天都已经流尽，怎么会再流泪呢？
明明说好了，不在意这些的。明明说好了……
可是，不想再看到他们失望的样子了啊。
“在这儿。”
头顶一个很近的声音。
许一平一个哆嗦，却不敢放开双手——那双手已经浸满了他不想要去面对的东西。
“终于找到你了，许一平。”
男声清脆明亮，像一道光照进许一平的心里。
他知道，他一直在等着，等着这么一束光。
他用力地把湿润的液体全都留在掌心，缓缓抬起头来。
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我是林旭，合木的经纪人。”
想起来了，他是一直跟在宁婉兮后面的宁婉兮专属经纪人。
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林旭把许一平的包和手机交到了他手中，并且还提出了一起去哪儿坐坐的邀约。
许一平不想拒绝他，他不忍心把最后一束光从心里赶走。
“世人都说合木好，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其中的不易。”
林旭的开场白，没有许一平想象中的“好奇”“质问”“安慰”，反而很平淡的像是和朋友聊天一样拉开了序幕。
“这个节目录完之后，我会从合木离职。”林旭说。
许一平心中一惊，他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却不料对方爆出了一个自己的料来。
“为什么？”
“嗯……不合适吧。”
许一平却说：“你年纪轻轻就能当宁婉兮的专属经纪人，很厉害了。小郭在公司干了一年了，还只能带带我们这些新人。”
当他知道林旭今年和他一起入职合木的时候是真的很吃惊，毕竟一个知名艺人的经纪人没有几年的历练是不可能当上的。他甚至怀疑林旭是不是柴总的哪个亲戚。
“可能也正因为当了婉兮的经纪人才让我更早意识到不合适这个事儿吧。婉兮她……太牛了。这几个月来我追着她跑就已经很累很累了，但经纪人不应该追着艺人跑，而是应该在前面引领她，你说对不对？”
许一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人脉，给不了她最好的资源。她被人黑的时候，我只会不停地刷各大平台的消息，根本不会舆论管理。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做人设，抹去她以前留下的那些不实的‘黑历史’。在她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到。连个助理都不如。”
许一平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眼中宁婉兮和林旭的关系一直很好，他觉得宁婉兮很信任林旭，而林旭也很欣赏宁婉兮。
“继续留在她身边，只会拖她的后腿。”林旭苦涩地笑了下，“这当然只是体面的话。其实，是我接受不了这样无能的自己。我害怕有天会被她越甩越远，然后她说不需要我了，那一刻，我大概会崩溃吧。”
许一平叹道：“你很喜欢她。”
林旭并不掩饰：“嗯，她很优秀，特别优秀。”
“下家呢？找好了吗？”许一平问。
“面试了好几家。想要重头开始比我想象当中困难好多。我以为合木的经历会给我加不少分，但面的多了你会发现更重要的是谈吐和能力。简历这种东西顶多就是个敲门砖吧。”
许一平沉默地看着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
“你呢？不回去好吗？”
终于，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
面对林旭真挚的目光，许一平完全放下了戒心。
他都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分享给自己，我又怎么能隐隐藏藏呢？
“可能我也不适合吧。”
两个“不适合”的人凑在一桌，真的是缘分。
林旭没有客套地夸赞他，或者为他惋惜、遗憾，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等着他的倾诉。
到这一刻，许一平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和另外一个人好好的聊天了。每天不是在片场就是窝在家里看剧，身上这些钱让他不敢去社交。
“曾经我以为我是适合的。其实我高中就进学校话剧社了，还代表我们学校去市里比过赛。不过怎么说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大学考到这儿来之后发现比我优秀的人一大把，不过我还是很有自信，大学混得还算不错吧。”
他轻轻笑了下，有一点点怀念，又带一点点自嘲的意味。
“很幸运的，今年顺利签了合木，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的野心，有戏拍就好了。可是这大半年我一次有名字的角色都没拿到。试了上百个戏每次都没有回音。留给我的只有不断的龙套、龙套、龙套。有些甚至只有背影、有些就是一具尸体。毫无长进。”
许一平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