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两天后，宁婉兮收到了于端发来的修改后的剧本。
幽灵这个角色被重新定位。
原来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充当背景板的角色，而在新的剧本中，编剧赋予了她自己的人生故事。
她原来是一名20世纪60年代的女大学生，因为和自己的老师坠入了当时不被理解的师生恋中，遭到社会的攻击和辱骂，不堪□□的她最后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死后，她的怨魂怀抱着对社会的愤怒和不满游荡在这个城市中，见到那些抱有封建思想的人类就会在他耳边吹起一阵阴风。
六十年下来，人类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也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观察现代观念的变化成为了她当下的一大乐趣。
这样的改动一下子就丰富了幽灵的人设，并且让今昔对比变得更加合情合理、趣味盎然。
宁婉兮看了一集剧本就被逗得前俯后仰，这个于端，认真起来是真的牛。
她特地把剧本打印出来，用红笔在一些重点部分勾画，并标注了自己理解的演绎方式。为了更好地表现这个人物，她对其中一些动作进行了修改，改成了更符合这个人物性格和时代背景的动作。
花了一晚上做完这些工作后，宁婉兮给于端发了条信息，想约他碰个头，聊一聊这些修改。
两人的对话来来回回，在时间上总是碰不到一起。
最后发现只有周五下午参加榆林幼儿园汇演之后能够碰上，于是两人就约在了那天聊剧本。
周五中午，林旭开车来宁婉兮的住处接她去幼儿园。
他俩的名字都是董一鸣给报上去的，林旭和宁婉兮提了周五下午要请假时，被宁婉兮旁敲侧击给漏出了请假是去看汇演这个事情。宁婉兮当下就要求他必须带上自己，林旭解释半天说要儿童那儿报名登记才能入场，宁婉兮轻描淡写地来了句：“那让你那个小朋友也报一下我的名字嘛。”直接把林旭给整无语了。
当时宁婉兮是出于“攻略”于端的考虑，多一条路有备无患，那会儿还没有“动物园计划”，而现在虽然目的已达成，既然报了名，那不去白不去嘛。幼儿园家长团建，宁婉兮还没见识过呢。
“男朋友你好，今天可要好好配合表演哦。”宁婉兮嬉笑着调戏林旭。
立马把林旭整了个大红脸，慌张解释：“那是小屁孩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那么说，绝对、百分百、肯定没有！”
宁婉兮依旧笑着，不过在林旭眼中这笑容冷飕飕的，让他背脊发凉。
“你慌什么？你又不吃亏。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不要吗？”
林旭啊啊伊伊了半天，这话真是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这女人怎么总是那么喜欢让人难堪？
看到林旭那窘样，宁婉兮目的达成，心情大好。
这小子真太好逗了。
两人一路驱车赶到榆林幼儿园，已经一点了。
演出两点开始，一点是安排家长们签到入场。
他俩在门口的签到处刚一报出董一鸣的名字，签到的女老师着急地抬头问他们：“你们是董一鸣的亲戚？”
林旭心里有点虚，毕竟他和那小屁孩才认识没几天，那小家伙说要他来看表演，难道他在骗他？其实并没有替他报名登记？
宁婉兮却泰然自若地应道：“我们是他的朋友，他邀请我们来的。”
老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董一鸣早上就没来幼儿园，打他家里电话没人接，和他爸爸也联系不上，你们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宁婉兮和林旭面面相觑，表示并不知情。
“去过他家吗？”宁婉兮问。
女老师把他俩拉到一旁，让其他人继续签到，自己和两人解释：“大家都在忙着准备下午的汇演，没人抽得出空去他家。这样，能不能拜托两位……”
“可以是可以，可我们不知道他家在哪里，能给我们个地址吗？”宁婉兮诚实地说。
这话一出口难免让老师警惕起来，“自称是董一鸣的朋友”“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她不由怀疑起了两人的身份。
再三思索后，老师问：“今天董一鸣的堂叔也要来，你们认识吗？”
宁婉兮去看林旭，林旭摇摇头。
这一波下来，老师已经彻底不相信他俩了，最后礼貌性地打发他们道：“行吧，你们要不先进去，等他堂叔来了，我再问问。”
宁婉兮没再说什么，老师不信任他们无可厚非，他们本来和董一鸣就没有那么熟。
当他们正要离开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说一鸣怎么了？”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身高有一米八的高个男人，身材匀称，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他一身深灰色的西装，看起来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
林旭小声地“哇哦”了下，董一鸣的这个堂叔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没想到是那么一个精致体面的男人，长得还挺帅。
可当他回头看宁婉兮时，却发现女人的脸色差极了，盯在男人身上的眼睛简直可以把人给吃了！
不过男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俩，他径直走到老师面前，听老师交代了情况。
“我去他家看看。”男人决定得很快，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哪里知道，刚迈出一步，身后一个声音把他叫住了。
“喂，我们也要去。”
男人转过身，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宁婉兮和林旭。
“你们是谁？”
“我们是一鸣的朋友，今天是他请我们来的。所以，我们也有责任把他带回来。”宁婉兮的语气肯定、坚定、霸道、不容置疑。
男人冷静而又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良久，然后很有礼貌地拒绝道：“不用了，多谢你们的好意。”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宁婉兮拍了下林旭的背，那傻小子还在原地发呆呢。
“走了。”
“啊？”林旭一脸茫然，“去哪里？”
宁婉兮目光追着离开的男人：“跟上他，去找一鸣。”
林旭：“？？？”
几乎是被宁婉兮推着上车的林旭，一头雾水地启动车子，跟上男人的车。
“你认识他？”林旭瞧宁婉兮这不寻常的反应，寻思着这男人以前怕不是也和她有些瓜葛，并且瓜葛还不小的样子。
宁婉兮的笑容变得狰狞：“啊，一个浑身长满了偏见的无礼男。”
“哈……”林旭回忆起男人的模样，发型清爽、衣着得体、言行举止也很有礼貌，尤其长得还不错，冷是冷了点，但也不能算是“无礼”。仔细一想，那长相还挺亲切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林旭愣了下，在哪儿见过？
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忽然大叫了声。
“啊！他是不是……是不是……是，是那个……”
这简直，太巧了吧？！
巧到林旭都激动地结巴了。
“是，就是那个有点本事尾巴就翘上天，以为全世界都该哄着他的臭屁导演，房思源。”
宁婉兮咬牙切齿。
林旭却与她相反，兴奋到语无伦次。
“啊，对！房导！那个大名鼎鼎。啊！我超喜欢他拍的片子。《花儿与泪》，我大学时候看的，哭了我一整夜。还有《偷窥》，太绝了，这片子我大学反复拉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有新的体会。他太会拍了，人性在他的镜头里面就和个玩具一样，无所遁形。还有那个什么，两年前的《我在世界漂流》……”
林旭说着说着，忽然感到背后冷飕飕的，他抬头望了眼后视镜，镜子里的女人那脸沉得比乌云还黑，她的嘴角往两旁硬扯开，写作“笑容”，读作“吓人”。
林旭不敢说话了，还是安静当个司机吧。
董一鸣的家就在榆林幼儿园附近，其实根本不需要开车。
他们跟着房思源绕大路走了一圈，五分钟后，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两人跟着房思源，进了一栋高层公寓。
趁着房思源按密码开了门，赶忙跟了上去。
这一跟自然也就暴露了身份。
房思源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还未开口赶人，就听林旭堆着笑脸迎上前来：“房导，我们也是担心一鸣，没有恶意的，就让我们一起上去吧。”
“你们知道我是谁？”房思源一边问，一边打量着林旭。
林旭赶忙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出去：“我是合木文化的林旭。这位是宁婉兮，合木文化的签约艺人。房导的大名如雷贯耳，业内谁不知道呢。”
房思源接过林旭的名片，嘟囔道：“宁婉兮？”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敌意，这会眼里的挑衅之意更是毫不掩藏。
“你们是怎么认识一鸣的？”房思源问林旭。
林旭答道：“前几天我去幼儿园有点事，那小家伙看到我之后，硬是要我请他吃饭，然后就认识了。他……哎，还是挺怕寂寞的。”
房思源看了他一会，没再说什么，按了电梯。
两人跟着他上楼，走到一处房门口，就见房思源从包里掏出钥匙。
宁婉兮没忍住戗他道：“房导还有钥匙呢，没用过几回吧？”
这是在讽刺他根本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的侄子。
房思源却很冷静地回她道：“周末不忙会来。”
“像房导那么有名的导演，不忙的周末肯定不多。”宁婉兮又刺了一句。
不过这回房思源没接她的话，打开门，进了屋。
玄关和客厅的灯都是关着的，窗帘也拉着，家里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目测也就七八十平的样子。玄关进去是客厅，沙发、茶几上堆满了衣物和文件，很久没有整理过了。右边是厨房、厕所、洗浴间，左边通两间卧室。
房思源径直左拐，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
“一鸣。”他低低地唤了声。
宁婉兮和林旭跟在他身后。
卧室也没有开灯，但是他们在房间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是董一鸣。
那小家伙抱着自己的膝盖，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
林旭下意识要去开灯，但被宁婉兮按住了手。
她对林旭摇摇头，两人看着房思源走到小家伙跟前，蹲下身。
“一鸣。”他又唤了声。
这次董一鸣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而那张脸却点燃了在场三个人胸中的火。
乌青，一块拳头大小的乌青，横在小男孩的左脸颧骨处。
它几乎占了整张脸的四分之一！
这根本不可能是自己摔倒能造成。
他被打了！
宁婉兮很快就下了这个结论，其他两人也是相同的判断。
房思源问得很直接：“是爸爸？”
董一鸣“哇”的一声抱住房思源大声嚎哭起来。
房思源抚着他的背，待小家伙把胸中的不快都发泄出去后，他才轻轻问道：“爸爸在哪里？”
董一鸣抽抽搭搭地说：“爸爸……上，上班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房思源问。
“昨天，爸爸，生……生病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还喝，冰箱里……里那个黄色的水……”
“黄色的水？”
“酒。”宁婉兮给林旭解释道。
董一鸣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我……我想扶他，然后爸爸手一甩，打，打我脸上……他在哭，他哭得好伤心，我和他说我好痛，可是爸爸听不到……呜呜呜呜，小叔叔，爸爸是坏蛋，我讨厌他……呜呜呜呜呜……”
房思源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安慰他，却问他道：“今天为什么没去幼儿园？”
董一鸣吸了吸鼻涕，委屈地说：“……不想去。”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房思源又问。
然而董一鸣憋着小嘴巴，眼泪水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房思源，可房思源紧盯着他，不为所动。无奈，他只能把目光投向门口的宁婉兮和林旭身上。
和房思源作对，宁婉兮义不容辞。
她上前不客气地把人赶走，道：“孩子伤心着呢，你那么凶干什么？他要是能想起来打电话给你会不打吗？”
房思源没有作声，站一旁静静看着宁婉兮安慰董一鸣。
就见这女人双膝跪坐在孩子身前，弯下眼梢亲切地笑着问他道：“小家伙很害怕对不对？”
董一鸣怔怔地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宁婉兮又说：“爸爸只是生病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害怕。”
董一鸣依然怔怔地看着宁婉兮，连抽泣都停了。
这把宁婉兮也给整懵了，她都那么共情了，这小屁孩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和个听不懂人话的娃娃似的。
房思源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命道：“换好衣服，我们去幼儿园。今天下午有演出，所有人都在等你。”
他就像个无情的官兵，说话冷冰冰的，不容一切质疑。
宁婉兮刚想杠几句，却见董一鸣乖乖地站起身来，先妥协了！
不对，这孩子是另找救兵去了。
他啪嗒啪嗒地跑向了还在门口呆立着的林旭，拉住他的裤管躲到他身后，以彻底看不见房思源的方式躲避他的命令。
这可把宁婉兮给笑到了，呵，这小家伙，我看他才不是害怕。
“董一鸣，男子汉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你答应了要做领唱，怎么可以半途而废。”房思源提高嗓门，语气很重。
可董一鸣就是扒着林旭的裤脚管不露面，把林旭都搞得无比尴尬。
宁婉兮总算是明白了，这小家伙才不是因为被爸爸打了受伤了、伤心了，他就是不想去幼儿园，不想去演出。
可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之前那么兴奋，还主动邀请林旭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去看他表演。怎么就突然改变态度了？
这小家伙一直躲在林旭身后，一声不吭，这不是个办法。
宁婉兮拼命给林旭使眼色，要他开口问问董一鸣。
好在林旭还算机灵，在接到宁婉兮的讯号后，扭过头去，好声好气地问董一鸣：“不想去幼儿园？”
“嗯，不想去。”董一鸣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林旭追问道。
这孩子铁了心的不想交代，只嘴硬道：“不想去就是不想去。特别是今天，不想上台，不想当领唱。”
这一连串的“不想”让林旭也没了办法，他向宁婉兮眼神求助，宁婉兮却沉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房思源看不下去董一鸣在两个陌生人面前那么丢人现眼，更加严厉地训斥道：“董一鸣，你过来。”
被叔叔那么一凶，小家伙哆嗦了下，乖乖地从林旭身后走出，低着头，站到房思源面前。
“我和你说了什么都忘了？”房思源教训道。
董一鸣小声说：“没有。男子汉要有担当。”
“还有呢？”
“要说到做到。”
“还有？”
“不能让其他人担心。”
房思源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命令道：“换衣服，跟我走。”
董一鸣苦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却又不敢忤逆叔叔的命令，只能拿起床上为他准备好的衣物，慢慢地展开它们，铺在床上。一边做这些事时，他还一边看着林旭，试图向他求助。
可林旭他能怎么办？纵使他再可怜这小孩，也不好介入他们叔侄矛盾中去啊。
但是董一鸣这小家伙真的太懂怎么让人心软了，瞧他那小眼神，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大人抛弃、等人收养呢！
出手？不出手？
两难的抉择还未有一个定论，却听一动听的女声划破这难捱的空气。
“你是讨厌唱歌了吗？”
董一鸣还有脾气了，“哼”了一声，反驳道：“我最喜欢唱歌了，我以后要当歌手，开很大很大的演唱会。”说到后面还有点小骄傲。
宁婉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着，姐姐给你表演一个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