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翌日，有一场很重要的群戏，是发生在餐桌上的针锋相对。
针锋相对的主角是萧楚燕和萧楚婷俩姐妹，她俩的恩怨还得从小时候说起。
萧家三代没有男孩，从小时候起，祖父就专宠妹妹萧楚婷，这在一向心高气傲的姐姐萧楚燕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萧楚燕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却样样不如她的表妹。中考和高考，她都凭自己的成绩考入了全国第一的学校，在学校里成绩也名列前茅，是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可尽管如此，她身边的人还是更偏爱萧楚婷，以至于无论萧楚燕多么优秀，心里总是有一个结。
姐妹俩只要一打照面，萧楚燕必定对萧楚婷冷嘲热讽。令表妹难堪，是她的一个人生乐趣。
在古堡中，这份“嫉恨”之情变本加厉，因为古玉轩这个男人。
围绕着案情和祖父的遗产，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暗潮汹涌之下，萧楚燕对萧楚婷的矛盾最为激烈，终于像导弹一样冲出水面。
周琴决定用这一段来和宁婉兮一决胜负是有理由的。
一来，这一段所有的旁观者都在场，孰优孰劣，通过他们的反应一目了然。
二来，这一段是两个人情绪的激烈碰撞，最能体现双方的演技。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对自己表演这一段非常有信心，因为这场戏是她在整个本子中最喜欢的一场戏。这场戏的萧楚婷一改她往日的温婉贤淑，很勇敢地与一直欺负她的堂姐正面交锋，体现出她的坚定与勇气，是最能展现萧楚婷魅力的一场戏。
这段日子，无论是在戏里还是戏外，她都被宁婉兮抢足了风头，怎能再纵容这个区区女二猖獗下去！
周琴才不管曾经的宁婉兮是如何傲视一切，她只知道现在她才是这部戏的女主。女主，便要有女主的气魄！
各演员入座后，周琴反复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接下来的台词和表演。
嗯，准备已经很充分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萧楚婷，她就是萧楚婷。
她抬眼看到宁婉兮坐在自己对面，神态轻松，正和邻座的演员有说有笑，不由在心底哼了一声：你也就趁现在多笑笑吧。
文导的一声令下，对决正式开始——
round1。
宁婉兮的神情骤然一变，已然没有了宁婉兮这个人。坐在餐桌旁的，只有萧楚燕。
大小姐不爱吃香芹，而她正面就摆着一盘香芹，于是她嫌弃地说道：“管家是不是把我和某个爱哭鬼给搞错了？这盘香芹，看着就让人反胃。”
她说话的语调高扬，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香芹，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萧楚婷。
香芹是萧楚婷最喜欢吃的食物，后半句就是在指桑骂槐。
周琴自然不能落了下风，她面无表情地回击：“从小祖父就教我们不能挑食，堂姐也该尝尝香芹，对身体好。”
“呵，人有好坏，食物自然也有，我可不想吃坏肚子。”萧楚燕毫不退让。
至此都是按台本在走，餐桌上空的气温骤然下降。
这俩对彼此的敌意昭然若揭，其他演员们很自然地都不敢插话、埋头用餐，只有管家大叔按台本道了声抱歉，伸手想把香芹挪位置。
却不想，萧楚燕一伸手按住了盘子：“既然楚婷那么说了，就当是妹妹对姐姐的孝敬好了。好妹妹都是会把最好的先给姐姐对不对？”
周琴愣住了，台本上是管家端走香芹，第一回合结束。
宁婉兮这小妮子居然还给自己加戏！
她看到宁婉兮，不，是萧楚燕投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挑衅，一下就明白了这是对方再给自己下战书，她怎可认输？
况且，方才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她不会听不出，那分明是在说古玉轩的事情！
周琴笑了笑，接道：“楚燕你误解了，这世上的东西呀，只有最适合，没有最好。就好比这盘香芹是我所爱，但你不爱，那它就适合我，你说是不是？”
俩姐妹这样加戏，整得旁人都不敢发声，生怕一说话就破了她俩的氛围。
在周琴以为宁婉兮会继续坚持与她对峙的时候，没想到她却挥了挥手。
“你说的对。香芹这种糟粕之物，不如让给你得了，很适合。”
尴尬的管家终于可以往下接戏，他的脑门上早已是汗水涔涔。
文导喊卡之后，特别激动地给姐妹俩鼓掌，并大呼：“太棒了！宁宁、小琴，你们这是商量过了？”
在座的演员们都不约而同的呼了口气，刚才那段即兴可把他们紧张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演，只有在那个氛围中的人才最清楚，那绝对不可能是提前商量好的！
“欸，小琴说今天要认真演，所以我稍微改了点戏，不介意吧，文导？”关机后，宁婉兮又变回了自己，莞尔一笑，美艳动人。
文明高兴都来不及了，一连给她们比了好几个赞。
在他的剧本里，萧楚婷一反常态，对萧楚燕做出反击，在第一个回合就占据了优势——管家把香芹挪走，就象征着萧楚婷的胜利。但却因为萧楚燕最后的那句嘲讽，让萧楚婷变得难堪。
最能打动人的情绪是欲扬先抑，宁婉兮这段即兴表演让两人之间的空气更加紧张，也让这场针锋相对更加有张力。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进下一场戏，看看宁婉兮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round2。
用餐时，古玉轩为了试探萧楚燕，便起了话头：“萧小姐今天怎么换发带了？”
古玉轩初见萧楚燕时，萧楚燕头上系着一条紫色的发带，他从萧楚婷那儿得知这条发带是祖父送给她们姐妹俩的，萧楚婷也有一条，就在她头发上系着。但案发之后，萧楚燕就换成了一条粉色的发带，古玉轩觉察到这一点，直觉告诉他可能和案情有关。
出乎古玉轩的意料，萧楚燕非但没露出慌张之色，反而面带喜悦之意：“没想到古先生那么关心我？”说着这句话时，还挑衅地望了萧楚婷一眼。
古玉轩愣了下，忙解释道：“只是听说这是萧老爷送的礼物，楚婷也有一条，她一直带着，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和萧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
萧楚燕眉梢一弯，露出迷人的微笑，接下来的台词应该是：“古先生有心了，我那条发带脏了，拿去洗了，所以今天没带。”
宁婉兮刚要开口接词，却被周琴抢了个先。
她摆出十分担忧的神情说道：“是姐姐不小心弄丢了吗？这条发带是我们俩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爷爷找匠人定制的，要不要我们帮忙一起找找？”
俨然演出了一个心地善良的角色，很符合萧楚婷的人设。
只是……按她的戏接下去，剧情就歪了。
文明心中捏着把汗，正犹豫要不要喊卡，却听到萧楚燕不紧不慢地回道：“不必了，那条发带不过是脏了，拿去洗了。”
很好，戏圆回来了！
文明内心大呼“干得漂亮！”，然而下一秒他的心又被带到了悬崖边上。
萧楚燕说完预设的台词后，竟还自己添了句：“怎么？你好像挺希望是我弄丢的？”
一句话，又让餐桌的气氛变得紧张。
文明屏息静气，叹服于宁婉兮的演技时，又恍然想通了，这女人无论戏里戏外，让别人尴尬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萧楚燕于她，无疑是本色出演。这也说通了为什么她的演技能有那么大的进步，因为就是她本人啊！
周琴知道宁婉兮绝对不会放过她，早做好了还击的准备。
她故意做出纯良无辜的表情，惊呼道：“怎么会？姐姐误会了，没弄丢就好。这毕竟是爷爷送的，姐姐肯定特别珍惜，更不会把它落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周琴这一招太险了，简直就是在挑战故事走向的极限！
这一段本身的含义只是让古玉轩不动声色地试探萧楚燕，而在一旁听了全程的小一更坚定了要保护萧楚燕的心，为他之后选择自杀埋了伏笔。
可周琴这样加戏却有些打草惊蛇的味道，把重心转移到了姐妹俩的争斗上，着实走偏了。
萧楚燕冷冷地看了眼萧楚婷，淡淡道：“当然，你想多了。”
这句陈述关掉了萧楚婷可能给出的所有回应，更有另一层含义——“你说太多了”——在其中。
这场险些脱轨的对话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关机之后，文明虎着脸把周琴给叫了过来，语气严肃地嘱咐她：“照剧本来，别走太远。”
这话已经接近责备，周琴咬着下嘴唇，她本来只是想还宁婉兮一击，因为第一场戏宁婉兮的即兴太过精彩，于是她也不甘心，觉得自己也能做到。但……她自认为发挥很好，导演却批了她。
啧，这个文导处处都偏袒着宁婉兮，他俩肯定有一腿！
周琴愤愤想着，转头就见石杰站她边上，脸上堆满了无奈的笑容，对她道：“刚才吓死我了，咱以后改戏能先说一声吗？我完全不敢说话。”
周琴瞪了他一眼，顾自走开了。
回到场景中，她发现宁婉兮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
周琴有一瞬移开了视线，但转念一想，怕什么？对视就对视，她还心虚不成？于是她勇敢地看了回去。
宁婉兮的脸色很差，视线像两把刀，直直地刺向周琴。
“萧楚婷是古玉轩的搭档，你觉得她会说这种坏古玉轩事的话吗？”宁婉兮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周琴怒从心中起，冲上去就问：“怎么坏事了？古玉轩在怀疑萧楚燕是事实，我那么说是帮助他确认事实。”
宁婉兮眉毛微微一挑：“哦？你是想告诉全世界古玉轩在怀疑萧楚燕？”
“我……！”周琴哑然，宁婉兮说的没错，古玉轩当时只不过是想小小试探，而她自己加的台词无疑就是和餐桌上所有人说“我们怀疑萧楚燕”，虽然前后都是怀疑，但是轻重是不一样的。而且，更有一点失策的是，无论她的萧楚婷心地多么善良，她刚才的语气、举止确实过于做作了。
宁婉兮语气严厉道：“台词是编剧们精心打磨过的，不要随便加戏。”
这话从这女人口中说出来可让周琴不服了。
“你不也是！”
而宁婉兮的唇角却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眼神重重点了周琴一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气得周琴全身都在颤抖。
太让人讨厌了，这个女人！
lastround。
最后一场对手戏是最能彰显姐妹俩个性的戏。
用完餐后，萧楚燕觉得身体不适先回屋休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萧楚婷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就去她屋里探望。
这段戏主要表现的是萧楚燕的刻薄和萧楚婷的善良，两人形成明显的反差，也谕示着这对姐妹之间的关系已无法修复。
在开机前，周琴向导演申请了五分钟的调整时间。前两场戏她太上头了，直到被宁婉兮嘲讽之后才惊觉自己已经把萧楚婷这个角色给扔在了脑后，满心都是如何压倒宁婉兮。作为主角，这样是不合格的。
现在，她必须要尽快调整，找到萧楚婷的感觉，变成萧楚婷，才能真正从演技上战胜宁婉兮。
一声“action”，周琴把自己调整到了最好的状态，心中默念了三遍“我就是萧楚婷”。
进门后，她看见萧楚燕倚在床头，正翻读着一本书，她脸色苍白，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楚燕，”萧楚婷关心地唤着萧楚燕，“是头痛病又发了吗？”
萧楚燕头都没抬，更没理她。
萧楚婷焦心地走到床边，关切道：“药，吃了吗？”说着，她拉开抽屉，想替萧楚燕拿药——她知道表姐习惯把药放在抽屉里。
这时，萧楚燕眼皮一抬，冰冷地注视着萧楚婷：“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姐，你这个病得平时注意，少动怒，要保持心情愉快。”萧楚婷停下手，嘱咐道。
“呵，不用你假心假意，我知道你是来笑话我的，到头来什么都是你的，就连祖父的遗嘱都把公司交给了你，你何必还假惺惺地来关心我？”萧楚燕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过头去。
萧楚婷走到桌旁，从热水壶中给萧楚燕倒了杯热水，不顾萧楚燕的拒绝，从抽屉中拿出药，取了两粒用心捣碎了放入热水中，用小勺搅匀了，递到萧楚燕面前。
周琴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耐心极了，她的关怀、她的细心、她对眼前这个人的爱，都包含在了每一个动作中。
这就是萧楚婷，即使被讨厌，即使被嘲讽，她依然坚持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情。
可是萧楚燕并不领这份情，她抬手一挥，直接把杯子打在了地上，滚烫的开水溅了萧楚婷一身，让她不由自主叫出声来。
这几个反应太真实了，完全就不像在演戏。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条件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的心弦都被萧楚燕强烈的反应给牵动着，好似在看一个真实发生在眼前的家庭矛盾。
周琴却比旁观的工作人员更加震惊。
不为别的，只因为萧楚燕向她投来的眼神。
墨色的瞳仁中充满了“仇恨”，那根本不是演出来的，周琴觉得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在恨自己，把自己恨入骨髓，恨不得她马上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让周琴的大脑刹时空白，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演戏。
没来由的，周琴甚至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遭受威胁，本能的恐惧让她寸步难移。
她，呆住了。
在戏中经历这样强烈的情绪冲击，是第一次，这让周琴一时不知要如何去招架。
“卡——”文明在远处喊道。
现场的空气这才流动起来。
“两个人的表现都很棒，剧组有你们了不起啊。”文明哈哈笑着，特别满意这场戏。
“小琴，你进步很大啊，刚才给萧楚燕倒水备药那段太温柔了，感情很到位。”文明夸奖道，“还有最后那个震惊的反应，特别真实。”
周琴尴尬地笑了笑，那就是她真实的反应，她根本没在演啊。
她斜眼瞟了下宁婉兮，这女人已经像没事人一样在吃小饼干了，哪里还有刚才萧楚燕那气势。
“琴！”她的经纪人紧张地跑了过来，抓起她的手左看右看，不放心地问，“有没有伤到？就算是演戏，也太过分了吧？这万一真的被烫伤了，或者被玻璃扎伤了怎么办？”
周琴挪开经纪人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再一回头已不见了宁婉兮，正要寻她时，背上被人拍了下，随即一块冰凉的毛巾塞到自己手中。
“我还以为是温水，没想到是烫水，拿这个敷一下吧。”
宁婉兮正站在她面前，挂着一张阳光的笑脸。
她没有道歉、没有慰问，但周琴却觉得舒坦了许多，甚至还有些高兴。
怎么回事？
这种奇怪的感觉？
不知何时，石杰来到她的身旁，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无奈笑道：“你懂了吧，和她对戏的冲击。”
周琴咬着下唇，目光始终追着那个让她讨厌的女人，她突然发现，这女人的身上好似自带聚光，走再远都能一眼找到她。
这就是……女主角吗？
不甘心！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的自己还差得很远。
另一边，林旭给宁婉兮递去一瓶他千辛万苦搞回来的花露水。下午的戏太投入，不知什么时候，脚踝这边就被蚊子叮了口，现在奇痒无比。
“这个，超好用的！”小张看到后，提声叫道。
宁婉兮趁热安利道：“是呀，这是我去泰国旅游的时候，当地人介绍的。你们知道泰国的蚊子有多毒吗？咬你一口，化脓还是小事，严重的会发烧好几天！涂了这个，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所以我每年夏天都会买一大箱。”
“啊，”小张张着嘴，想到了什么，“所以说，我们屋里的花露水是宁宁姐你买的吗？”
林旭没好气地补充道：“还有蚊香。是我，亲手一个个给你们送到房间里去的。”
“哇哦！”不止小张，听到这对话的工作人员纷纷拥了过来，每个都在发表自己的使用体验，好评如潮，当然也少不了对宁婉兮的感谢。
人群中央，宁婉兮只是安静地微笑。
一切都在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