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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四幕 工厂之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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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来关注一下今年在日本举办的长野冬季奥运会,有14个大项68个小项的比赛。乌拉圭、阿塞拜疆、马其顿首次参赛,新增加的比赛项目有女子冰球、单板滑雪、冰壶。而这次比赛的吉祥物也特别有意思,日本人选择四只小猫头鹰做为吉祥物,这是首次以四只动物做吉祥物的奥运会。四只吉祥物取名为 snowlets ,每只都还有不同的名字,分别取名为 sukki , nokki , lekki , tsukki,代表火、风、地和水四个不同的森林生命组成要素,而四个名字的英文字头加起来正好拼成snowlet。希望这次冬奥会中,中国选手们再创佳绩。

    1998年1月14日,张振明

    fm997早间新闻”

    世上有两种幸福,一种是过去之后觉得幸福了的幸福,另外一种是觉得那一瞬间是幸福的幸福,那觉得瞬间是幸福的幸福,太可贵了,回忆着那一瞬间,一生都活下去,那样发光,人类会把今天记忆成那种幸福的一生能回忆的发光的瞬间。

    空洞只能找东西来填补,不是用记忆,而是只能靠积累现在形成新的自己。

    所以说,真是多美好的梦啊——

    啊啊,钱晓龙……我只是希望能够给你幸福。

    只不过为什么,这一切显得是那么遥不可及呢?

    但是,所谓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必要的东西重叠在一起,总会生出某些新的东西。

    目前这样的境况,也一定是赎罪。

    到底是什么罪孽呢?我不禁对自己发问。

    我不知道。

    有些时候我总觉得世界很奇怪,像我这么渺小的一个人,有那个本事让上天一直关注我吗,我的一个小小的动作……会动摇到一个时代的变化么?

    我真的……要为这一切负责吗?

    我真的……要为这千千万万个家庭而负责吗?

    为什么只是我,不是别人。

    别和我开玩笑了。

    1998年1月16日,am9:21,多云,沧海市,新区,沧海重工,大礼堂。

    这个巨大的空间里面足以容纳一千多个人,而现在,却塞满了整整一千三百人,用被塞满的沙丁鱼罐头来比喻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孙樵坐在大礼堂的最前排,在一片掌声中注视着厂长缓缓入座主席台后,又看向主席台上方的红色标语:沧海重工1996年至1997年年度劳模表彰大会。

    “大家好,我是沧海重工的厂长胡安生。不过相信各位早就认识我了,所以,我就废话不多说了。”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将话筒拿到嘴巴,毫不搪塞的说道,为了这一刻,孙樵已经等了很久,“下面,将进行年度劳模评选,对爱岗敬业、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们,进行正式的表彰!”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带有规律性、起伏性的掌声,仿佛能将人带入另一个世界当中。如果可以,孙樵巴不得现在就跳到身前的领奖台上。

    “下面,由我宣读1996年至1997年,劳动模范代表名单。”此时,坐在厂长身边的另一个人起身,他也戴着眼镜,一件棕灰色的大衣像是从典当行淘来的废旧品,皮鞋倒还是擦得锃亮,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资本主义走狗的气息。

    “刘飞,王敬业……”

    “喂喂喂,孙樵,马上就到你了,啥心情啊?”

    坐在孙樵后面的一个少年问道,这个少年是孙樵来到沧海重工后认识的哥们,因为孙樵成为保卫科科长后喜欢护犊子,所以私底下叫孙樵为孙哥。此时的他露出喜悦的表情,将半个身子倾向前,把手搭在孙樵的肩膀上,不知道是打算祝贺还是讨好。

    “感觉有点像是做梦……”孙樵回答,这是他的心里话。

    “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呢,现在整个厂里的人都知道你拯救了圆通大桥的事情,还差点上报纸了呢。”

    孙樵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他晃了晃胸前的大红花,心情极度复杂。

    ——郑伟……

    点名还在继续,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一片欢呼声中上前领奖、弯腰、致辞、敬礼、然后下台。

    “孙樵,别摆出一副不开心的表情,这可是实打实的劳模!你这个年纪的劳模,我可是生下来第一次见呢。”

    ——陈志明……

    “啥玩意儿,什么是实打实的啊,尽给我胡说八道。”

    ——何丰硕!

    念道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人回应,场面陷入了尴尬。

    ——何丰硕!何丰硕同志在不在?

    “是我是我!”

    突然,孙樵起身大喊。

    “那是我原来的名字,后来改过了,可能是登记的时候忘记改了吧。”

    “哦哦,那真是抱歉,那么,我们有请——孙樵同志!”

    当念道孙樵名字的时候,整个大礼堂沸腾了起来,掌声顿时如同惊雷,这样的气势和之前的掌声有着截然不同的浩大。他实在是高兴坏了,劳模,多么大的荣誉,只要拿到这个称号,成为正规警察完全不是问题,这下子,他和妹妹的生活终于算是有所着落了。

    当双手拿到奖状、面部对准摄像机、胡安生厂长笑着表扬、所以人欢呼的时候,孙樵终于笑了。

    “再接再厉,孙樵,陈国伟队长和我说了,允许你正式成为大全营警察局的一员。你用警车拉住圆通大桥的事情可是全厂皆知啊。”

    “应该的,应该的。”孙樵笑着逢迎,胡安生也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下面,我们请获得劳模称号的孙樵同志,为大家讲几句话好不好?”

    掌声越来越热烈,一个老头将话筒拿到孙樵身前,摆弄电线的时候音响发出了刺耳的噪音,不过即使这样,也无法抑制住这热烈的掌声。因为在这里所有人心中,孙樵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英雄。

    “感谢工厂领导们的肯定,感谢工友们的支持,我我我……”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紧张,孙樵以快要接近一个结巴似的语气说道,“……我做出的贡献,还远远不够,进入警察局以后,我会更加努力为沧海重工……不,整个沧海市的治安做出贡献!我相信,只要奋斗,人生就会更加精彩!”

    当孙樵结束话语的时候,头顶的鼓风机突然发出不悦的声响,几秒钟后,居然有白色的、轻盈的东西飘落了下来,这种东西像是羽毛,又像是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竟有几分唯美感。孙樵站在中央,好似被聚光灯下的奥黛丽·赫本。

    “咋回事啊这是?”胡安生问道。

    “厂长,这机器时间长了老是坏,我这就处理一下。”维修工回答。

    “赶紧去。”

    运动员进行曲响起,所有人又转为沉默,大家都盯着孙樵,都期待着他能够说上一些什么。

    “我孙樵,一定活出自己的精彩!以高昂的热情,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掌声再次响彻礼堂,孙樵做出一个鼓励的动作,然后,他抬头望向天花板、或者对他来说,他望向的是更加遥远的地方,白色的灰尘在他的视野内飞散,就如同一个永远不会破碎的梦境……从梦里醒来却孤身一人的感觉,比睡不著的滋味要难受千万倍,与其在梦境与现实间一次又一次温习失去,还不如让个梦境能一直持续下去。

    1998年1月28日,pm00:21沧海市,中雨,新区,江南造船厂附近,老余小吃。

    “我说那啥,孙樵,你就别老看那玩意儿了,你得喝啊!”

    这是一家很偏僻的小吃店,老余小吃,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当年文革的时候被人给打断了一条腿,之后就在这里做着小本生意。虽然就餐环境实在是恶劣:随便动一下就会嘎吱响的椅子、有着些许油渍的塑胶桌垫、一地的烟头和食物残渣……但是孙樵却对这里莫名的情有独钟,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这里的食物味道确实比起工厂里面的伙食好多了,第二则是他请客吃饭也只请得起这里。

    “哎我说,孙哥,你原来名字叫做何丰硕么?啥情况?”

    “我的往事不提也罢。”

    “说得对,孙哥,不管你叫什么。我们都必须得像你学习啊。”

    “学什么?”两个已经半醉的青年在互相侃山。

    “唉,孙樵你说,这厂里要是没你,可怎么办啊。”

    “你还别说,这厂里有你,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玩笑归玩笑,笑过之后,饭还是得吃。之间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看起来十五岁不到的年轻人,用筷子夹起一块肉丸,故弄玄虚的摆弄了几个姿势后,将肉丸子朝空中一抛,再用嘴巴接住,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孙樵被这一幕逗笑了。他拿着酒杯,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碗里夹花生米。

    “唉那什么,哥几个我说句实在话……”孙樵身边的青年问拍着他的肩膀,这个人就是在表彰大会上坐在孙樵后面的,叫做蒋文山,可以说,这顿饭上所有的笑料都是他承包的。

    “孙哥你知道我最佩服你的地方是什么吗?嗯?哥几个知道么?”

    这么一问,在场的八个人都默不作声,一边吃着饭,一边盯着蒋文山指望他说些什么。蒋文山也十分领情,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你这啥啊?你佩服孙哥的眼珠子?”喝醉的青年侃侃而谈。

    “去你妈的,那个叫做眼力。”蒋文山一听不乐意了,又开始吹嘘自己比其他人多上过一年高中,比在坐的所有人都有文化。“一看你们就不知道眼力是什么东西,你看啊,只要孙哥站在咱们厂子门口。准能从那帮下班的人堆里面当中,看出谁干了……嗝……坏事。”

    “得了得了,说话都不敞亮了。”

    “唉其实吧,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有人跟着附和。

    “那没办法……这是我的能耐!你们都学着点啊。”

    孙樵又喝了一口酒,这是他今天中午的第十杯了,还好下午他找厂长请了个假,不然晚上回家就得扶着墙回去。他说话的时候张牙舞爪,活像是这帮年轻人的头头。

    “其实啊,孙哥……”蒋文山又来了,“你怎么不想办法……上调啊?”

    “我上什么吊啊,我给你去哪上吊去啊。”

    这算是比较拙劣的文字游戏,但是所有人笑的更开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蒋文山一边说着别起哄别起哄,一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倒腾着眼前那堆菜叶子里面能不能找出一块肉。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拗过大家,无缘无故的被罚了一杯。

    “嗝……我说的不是那个上吊,是上调,你说,孙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现在进了警察局,还不得弄一个局长或者警探当一下。唉我说孙樵,你别光顾着吃……”

    “要我说,警探的确挺适合孙哥的。”

    “的确的确……”

    “所以啊,我们来干一杯,祝孙哥早日上调!”

    “上调!”

    “上调!”

    “上调!”

    “调什么调啊,都给我坐下!”

    正当所有人兴头正旺的时候,孙樵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扇回去了,大家有些错愕的望着他。

    “我是一个随意的人,该惦记的我惦记,不该惦记的我不惦记。我只要我和妹妹有吃的,有住的,我就知足了。”

    “但是孙樵,那可是大官啊。”

    “知足知不知道啊!”

    “是是是,孙哥说什么都对啊。”

    “知足!”

    “知足!”

    “知足!”

    酒还是继续要喝的只不过是口号变了罢,想象着对未来无限的期望,孙樵感觉胃里面暖暖的。

    沧海重工下个月就要被拆了,理由是国有企业占据经济的绝对比例,然而由于管理落后等诸多原因一直效率低下,所以要改革。说是改革,但是怎么改呢?没有人知道,至少在这个时候,孙樵可以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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