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幕 西伯利亚的黑色天使（二）
与老奶奶告别后，孙夏岚继续朝着盘龙镇的方向走去，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大多数都是下岗工人。因为政策的原因，原来的铁饭碗保不住了，工厂被推翻，幸运的人可以继续留下来干活，不幸运的人只能躲在塑料板房里面，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抬头望去，孙夏岚会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是走在据说“十分发达”的新区吗？高大的楼房之间排满了错综复杂的电线，上面挂着许许多多的牌子：南方电网、找工作请拨打、重金求子……楼房与楼房之间的空隙让人感觉无法呼吸，沧海市的违章建筑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管不下来，而且也没有人想管，那些领导们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去洗脚店多逛逛呢？所以每当她经过这一条中央广场和正义路的时候，都有一种在钻隧道的感觉。
——钻隧道，我喜欢这个比喻的修辞手法。
低下头的话，则根本令人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个还算得上发达的城市，到处都是垃圾，塑料瓶、包装袋、口香糖随处可见，每天清晨环卫工们都会处理上好几车的垃圾，然后第二天下午街道又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不过这也怨不得谁，要不是那些企业突然莫名其妙的大裁员，也不至于把一个城市弄的脏乱差。
不过这几天的新区环境问题上已经稍有改善了，毕竟好像有领导要过来视察沧海市的发展工作，原本在中央广场摆摊的小贩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黄先生咖啡馆的大门口拉起来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张领导进店品尝。估计那个领导要在此地歇息吧。
——至少那些人的表面工作做的很到位，对此提出表扬。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黄龙江边，前面就是著名的圆通大桥，这座桥的全长有六公里多，走路的话需要半个多小时。所以站在原地等候了大概五分钟后，她坐上公交站车，借着圆通大桥横跨黄龙江，朝着盘龙镇的方向驶去。
孙夏岚的家在沧海市南面的盘龙镇桃源街121号，那是一个很破旧的出租屋，周围也全部都是一些很破旧的老房子，有好多地方都因为最近下达的一个拆迁翻修的政策，附近24小时都伴随着机械轰鸣的声音，一到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觉。更重要的是，屋子外面飘满了灰尘，如果某天早上她忘记关闭了窗子，那么下午她和哥哥就要忙活一个晚上的时间打扫灰尘。
“我回来了，哥哥。”
“哦。”
孙夏岚的的确确有一个哥哥，他叫做孙樵，现在在一个普通的工厂里面当一个保卫科的科长，他手下是几个在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平时虽然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非常爱自己的妹妹，但是有些时候这会令孙夏岚很反感。两个人相依为命，住在这只有两个房间，还不到四十平米的出租屋内，现在孙樵正在厨房里面做饭，孙夏岚在院子外面的时候就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今天吃的是什么？”孙夏岚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眼前那一台21寸的黑白小电视。这台电视机有些年头了，其实它是在几个月前她和哥哥一起去跳蚤市场花了一百二十块买来的，为此她还狠狠教训过哥哥，因为这样的一笔费用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老样子，小炒白菜和昨天剩下的回锅肉，抱歉了只有这些东西。我下班的时候菜市场已经关门了，门口那个大爷对我挤挤攘攘的，说什么要我背诵《毛主席语录》才能进去。真是的，这些老不死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活在文革时代啊。”
“也许人家心中真的仅存这点希望了呢？”孙夏岚顿了顿，从书包里面拿出她在楼下买的十块钱一包的烟递到哥哥手中，“不用担心我了，我在路上买了一个烧饼吃，你做的饭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哦，这样啊……”
孙樵笑了笑，显得很不好意思，他又回到厨房，将两盘菜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端到客厅的中央，然后和孙夏岚对坐。他先是吐槽了一下电视里面播放的关于某领导来沧海市视察的事情，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他问道。
“还行吧，政治课有些难，英语和数学目前没有什么问题。今天我看到有几个人在学校的厕所谈论前几天实验室的那一场大火，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你呢？在工厂当个科长没有人来为难你吧。”
“这几天出了很多事情……好多人都被裁了，老张、老杨、还有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小黑，所有人都走了。如今时代在变化，原来的铁饭碗已经保不住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了。”孙樵一边说着，一边抽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在房间里面缭绕，好像可以将人的思绪带到远方。“前几天刑警队的人来找我，我被编排到了编外协警的位置，我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我有本事进入体制内。”
“那是一件好事啊，那为什么你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只是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个的流离失所，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们，他们跟我一起长大，现在却离开了我，我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孙樵掐灭烟头，然后拿起筷子夹起回锅肉放到孙夏岚的饭碗中，之后他又夹起白菜塞到自己嘴里面，“多吃点肉，现在未来只能靠你一个人了，你哥哥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但你不是。”
“要不是我们的父母抛弃了我们，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十八岁的孩子应该不会这么早的就去面对生活。”
“打住，夏岚，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这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商量好的。”
“哦……”
孙夏岚紧接着又扒了几口饭，她端详着屋外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就好像有人在沧海市上空铺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压得透不过气。这时窗外传来了机器轰鸣的声音，紧接着，不远处的一栋楼房倒塌了，一对拎着白菜的老夫妇看到这一幕，疯了一样的跑到挖掘机面前，敲打着被涂满了黄色油漆的金属铁壁，之后就被几个保安带走了。
“喂！”孙樵喊道，他手中拿着筷子对着孙夏岚比划，“别看了，坐下来吃饭。”
孙夏岚没有说话，转而将视线投入到这一间窄小的客厅中。
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个小木桌，右边是沙发，左边放着电视机，正前方是阳台，其余位置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想在这其中挪动身子都生怕碰倒什么。
“那是……怎么回事？”
“那两口子，东北人，前几天我们还去找他们说过，不搬走第二天就拆，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孙樵吃完了，伸了个懒腰，而后挠了挠他油腻腻的头发，“他们那是活该，要我说啊，上面下来上面命令，我们就去执行什么命令，不执行，就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是据我所知，他们已经没有去的地方了，他们的儿子孙子都好像把两口子忘记了一样，从来没有回来过。”
“关我屁事。”孙樵吐了口烟，“我帮那些工头做事，拆一栋房子，我可以拿三百，我还巴不得多拆一些呢。不这么做，哪来的学费给你上学。”
“我原本可以申请助学基金的。”
“助学基金？”孙樵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他的脸上带满了嘲讽的意味，“到现在了你还跟我说这些？你看到那个每天父母开着宝马车接送的那个富二代了么，我家伙趾高气扬的我都想揍他，但是那些人才有资格得到助学金。为什么？因为他们的爸妈有钱。学校难道什么也没有教给你吗？人为什么要努力，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为了不让那些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人看不起你！算了，估计你这小丫头也理解不了。”
“哥哥！”
“怎么？”
“你变了。”
“变了？我怎么变了？”
“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说的话太成熟了，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必明白，即使天塌了有哥哥帮你扛着，你就安安心心的读书。”
“我们以后也会流离失所吗？”孙夏岚望着远处被保安们扔到臭水沟里面的老夫妇问道，“就像他们一样，我们住的地方也会被推平吗？”
“不会的，我和工厂的工头已经打好了照应，桃源街这里半年以内寸土不动。到时候等你高考完了，我们就一起搬到新的城市。听说香港不错，回归后的香港，那里应该有很多机会，香港的大学也不赖，在那里你会学到很多都东西。”
“我连将来打算干什么都不知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医生、警察、小说家、宇航员……我们走一步是一步。”
空气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天花板上挂着的电灯泡时明时灭，两天前楼下的变电站被人给砸坏了，打听来说好像是包租婆之前的房客，因为受不了这里肮脏的环境而离开。灯光是令人战栗的蓝白色，每天夜里，兄妹二人都会在饭后躺在沙发上，妹妹看着“甲午战争给中国带来的影响”，哥哥则端着蓝色的文件夹端详里面的照片。
孙樵总以为自己是一个神探，就连身边的朋友也这么说他，他这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侦探，这个梦想是因为小时候看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大侦探波洛那个八字胡的形象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所以他在努力着朝这个方向前进。
“这几天晚上还是不要出去了吧，这几天你们沧海一中有好几起女孩失踪的案件，最近的沧海市不太平，我不想看到你出危险。”孙樵将烟头掐灭，顺手一扔扔到了厨房里面的洗手池内，“我在刑警队的老大一天到晚都被这个事情所困扰，如果我破了这个案子，那么我就有机会进入刑警队。你想想，一个刚刚成年的人就是刑警队的队长，那该有多威风啊。”
“好好好，未来的刑警队队长，你就安安心心的破你的案子吧，反正你也破不了。”孙夏岚说着连忙起身，准备伸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我来洗碗吧。”
“不，不用来，还是我来吧，不是听你说最近要考试吗？”孙樵说着便拉住了妹妹的手，“才吃晚饭要不休息一下吧，报纸上说吃完饭不适合运动……”
“嘁，报纸上的东西除了日历其他的我都不信。”孙夏岚缓缓说道。“你还是坐下来好好休息吧，洗碗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说罢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孙樵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孙夏岚无奈的摇了摇头，抓起掉在地上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而后又拉了拉毯子盖住他的脚防止他脚部着凉。看得出来哥哥这几天一定是在忙什么事情，但是孙夏岚不想问，她也不想知道他在忙什么，对于她来说，哥哥和自己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既然如此，那么还是维持住每天这样的状况吧。
维持这个样子，就让日子这么过下去，哪怕前路未知。
这么想着的孙夏岚，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洗完碗，之后她看了看挂钟的时间，七点五十三分。
“抱歉了，哥哥，我今天晚上还是要出去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
她轻轻呢喃，悄悄地穿好鞋子，关上灯，然后便出了门。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说错了，人之所以要努力，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防止被世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