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幕 冰雪落幕之日（十一）
饥饿……
不对——
这不是饥饿。
这是一种空虚感，就好像是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巨大的引力撕裂了自己的下半身，但上半身却因为还拥有“活着”的触感——整个人便会产生一种类似“割裂”的意识，想要什么东西把自己弄成两半。
这是灵魂奥术师必须要承受的痛苦，这是作为灵魂奥术师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造成这样的后果……是我的错……我就是个……不良少女……是个被唾弃的存在，只有奥能能让我感受到自己活着。有些时候真的想要赶紧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做不到，除了害怕死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早就已经不是“死了可以轰动社会”的年纪了。
嘛……之前不是有好多新闻嘛，什么初中学生因为校园暴力自杀、高中生因为学业压力自杀、因为家庭暴力自杀什么的，这些新闻常常能引起大家的关注，虽然可能很快就会被遗忘，但好歹也算是风光了一把不是么；一个“拥有未来”的人死了，任谁都会缅怀和祭奠，人们总是希望那些“拥有未来”的孩子能够获得幸福的人生——至于一个成年人自杀，那根本就掀起什么波澜，因为他们已经被“定型”了，失去孩子特权的成年人，就算是自杀了，得到的顶多是唾骂罢了。
——所以我还是暂时不自杀了，因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我难道希望有人注意到我吗？这是什么破碎的价值观？我肯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想的……
所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不会有人怜悯我，对奥能的渴求……近乎于毒瘾的依赖症，只有这种奇迹的力量，我才能感受到活着。奥术师协会的人再追杀我……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理念”。没错没错……我就是个注定要活在阴影中的人。
从那东京逃走后，我上了一辆不知道驶向哪里的列车，驶向哪里都无所谓，反正无论走到哪里都找不到存在的意义，那干脆抽个奖得了；这趟列车会把我带到勘察加，冰雪之地；会把我带到对马岛，武士长眠之乡；会把我带到……
不行……实在是太难受了，必须找个奥术师吸走他的奥能……或者随便吃一点什么东西。
在这样的求生欲驱使下，我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阁楼中。
啊——屋子里有个冰箱。
虽然私闯民宅是不好的，而且我也发誓绝对不会对普通人或者好人出手，可我真的实在是受不了了，冉阿让偷了一块面包被判关监狱五年，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又说为了生存而偷窃食物无罪，从普遍意义上看，一般意义上的偷窃行为通常被视为不具有正当性的，这是康德第一定言命令式，即普遍性原则……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饿死的人面前如果有东西吃，他一定会吃，哪怕是偷。
在我想那些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打开那个冰箱的大门，开始狼吞虎咽。
——喀嚓。
钥匙开锁的声音？
难道说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么？
可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对方是坏人吗？如果是坏人的话，我就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吸走对方的奥能；但如果对面是个好人……我……
2010年9月16日 星期四 晴 边田市 方氏物流事务所
“物流公司……好像小时候家里面做的就是这方面的活计。”
市区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小楼着实显得突兀，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栋挂着“方氏物流事务所”的小楼位于左侧是一栋办公大楼，右侧则是汽车维修店，小楼后方看起来是丢生活杂物的地方，这是流浪狗和流浪猫最喜欢的场所——小时候，那个堆放垃圾的垃圾桶还可以翻越到后面的空地，不想上学时，方欣楠就会在空地上堆沙子玩，她堆砌了一个城堡，幻想自己是城堡里面的公主，一玩就是一整天。因为这件事情母亲甚至还怀疑自己生的女儿是不是有自闭症，带她去了京都的大医院请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心理医生看，当然很显而易见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现在，这个事务所虽然和自己小时候的印象相差无几，但也是在说太破旧了，一楼的卷帘门关着，从左后侧的小门进去后可以看到里面堆砌着一地的空纸箱——哇哦，小时候要有这么多纸箱，估计都足够自己搭建一个要塞了，方欣楠心想道。
上到二楼，这里是之前父母二人谈论公事、和帮派成员聚会或是进行“战前动员”的地方。呵，黑道们总标榜自己是什么“极道”的修行，渲染得每一次战斗都好像是世界大战一样；但这一点方欣楠太清楚了，要知道哪怕是战国时期各个国家发生的战争，放在中国也不过是一个村子和另外一个村子打起来的规模罢了。这里倒是比起一楼来说干净得许多，墙上贴着旧报纸和一些很有年代感的海报，狭长的办公桌前摆着一台早就坏了的电脑，虽然有沙发和待客用的现代化桌椅，但整个房间只有大约四五十平米的样子；正对着办公室大门的是一间厕所，里面有个可以喷热水的马桶……神经病，这种东西有用的话那还要卫生纸干嘛？
至于三楼，则是小时候住的地方了——因为方德鑫总是和“道上的朋友”在楼下大吵大闹，年幼的方欣楠就只能和母亲依偎在小房间中，躲在被窝里听母亲讲浦岛太郎的故事，而后缓缓进入梦乡。她还记得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个大屁股彩色电视机，不知道还在不在……既然方德鑫那家伙是靠物流业起家的，那他会经手走私奥术符纸的活计也就说得通了。
这栋楼每层楼由一个狭长的走廊连接，因此每层楼都需要不同的钥匙。
——喀嚓。
来到三楼，掏出钥匙拧开防盗门，进到屋内。
万幸，这里和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两室一厅一卫一厨，这一点倒是和自己与张雨绮在南京租住的那间房子很像，只可惜南京那件出租屋打开窗户后好歹能看到秦淮河，这里打开窗户只能看到钢筋水泥组成的街道，不过相比起北椿山庄那种有些“古典”的地方，方欣楠还是更愿意住在这里。
——今天晚上就住这里吧，看看这里有没有吃的，没有的话就去附近搞点泡面好了。
现代人类的滑稽之处就在这里，一边叫嚣着现代工业化污染环境和破坏森林，一边又生活在这种由工业化铸成的后现代城市中无法抽身，活像是个患有斯德哥尔摩症的精神病。
说到窗户……窗户无论是谁出门，都会关起来的吧……而现在，客厅的窗户却是开着的；不是某个负责照看这里的华北组干部忘了关窗户，就是家里进贼了。
方欣楠变得警惕起来，她的小雷达开始起作用了，周围有奥能涌动的迹象……这个奥能属性……是灵魂奥术师！
——投影术，启动！
唐刀再次出现在手中，她踮起脚尖，悄悄来到客厅。
“呜哇！”
只是，这个入室的窃贼似乎早就提前发现了她，灵魂奥术师的招牌奥术就是灵魂虹吸，这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对方的奥能；只可惜方欣楠太熟悉灵魂奥术师的伎俩了，他向后一个小后撤步，启动了奥术鼎盛突袭，在自身前方生成一个小型结界，彻底抵消了来自灵魂虹吸的效果。
那个灵魂奥术师见攻击无效，似乎还想要继续进行第二波攻势，可对方似乎是由于奥能已经耗尽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喂——你谁啊？”
方欣楠上前查看对方的状态，对方是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性，身形瘦得和竹竿似的，简直就像是大饥荒时期营养不良的逃难者，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最惹人注目的，是对方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少奥能的缘故，头发显得有些枯黄，要是能补充营养，应该会很好看吧……
——又在胡思乱想了。
她很清楚，无论是盘古议会亦或者是奥术师协会，对待灵魂奥术师的态度只有一个，那便是将这种社会不安定因素彻底抹杀；这么想着的她，开始施展大柏幻墟，这种由投影奥术产生的变换式，能一瞬间将人或物打成分子，正所谓杀人不见血——可就在她将奥能汇聚于指尖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那个章翰海的脸。
——方欣楠你疯了么？你不是盘古议会的代行者了，你就是个普通人，你和灵魂奥术师没有什么冲突！不是说好了……不要再义无反顾的、自负的审判他人了么……
被这些念头充斥着的她，收回了自己的奥能……对啊，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灵魂奥术师根本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比起之前在上海遇到的那个灵魂奥术师，这家伙简直就像是个一棵小草。不知是出于愧疚，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念头，方欣楠开始自责自己产生了想要将其抹杀的念头。她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人，之前之所以能对章翰海下手，是因为那是盘古议会的命令……没有负罪感。可眼前这个女生……她闯入房间，居然是为了……吃香肠？
方欣楠望着被打开的冰箱门，冷冻柜里有被撕得七零八落的香肠，还有碎了一地的方便面，这个女生应该是饿坏了，才会选择偷吃的；一般小偷入室行窃，都会把值钱的东西偷走，但如果对方只是拿走了食物……那就不是这个小偷有罪了，而是这个小偷生活的社会有罪。
“……”
最终，她选择把这个女生抬到自己小时候睡觉的床上，这家伙一时半会应该是醒不过来了；灵魂奥术师是以奥能为媒介生存的，或许可以将自己的奥能“转移”给对方补充能量？无论是哪本奥术教材，或是奥术知识网站，都没有详细记录过灵魂奥术师的特性，所以她铆足了劲儿，开始尝试起自己的理论。
奥能在方欣楠的皮肤上涌现，绽放出蓝白色的光，那是投影奥术的奥能，她想要将这股能力“传递给”对方，但她朝着空气比划了半天，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说灵魂奥术师只有在使用“灵魂虹吸”的时候，才能吸收奥能么？这也太夸张了吧，难怪那些灵魂奥术师一个二个的都像是丧尸一样。
“或者，需要更多的接触？”
第二次尝试……她试着脱下了女生的衣服，将其晾在一边，看着对方身上的那些淤青，她心想要不先尝试用灵体治疗试试。紧接着，淡绿色的光芒涌现——随着奥能的注入，细胞开始活性化，对方身上的那些淤青渐渐消散了，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在使用灵体治疗的时候，消耗的奥能比平常更多，看来奥能能够通过“接触”的方式进行传递。
有了这个经验后，总算是能将奥能传输给对方了，更重要的是，她发现皮肤之间的接触面积越大，传递的效率就越高——难道自己要脱光了整个身子贴上去么？这怎么可能，谁会和不认识的人贴在一起啊？
无论如何，在花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将自己的奥能传递给对方后，方欣楠累坏了，她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个写满了英文的罐头，三下五除二将其解决后，扑通的一下躺在沙发上，随便从记忆中的衣柜里掏出了一块带着些许霉味儿的毯子盖在身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还是熟悉的环境是最好的，就是身边没有母亲感到有些寂寞。
真想再次见到母亲，方欣楠有一大堆的故事想要讲给母亲听，比如在上海和南京的所见所闻，比如自己和张雨绮那股不受主流社会认可的地下恋情，再比如今天救了一个奥术师……
铃铃铃——
手机响了……
张雨绮打来的，看来她已经很熟悉这个+81开头的电话号码了，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滑动接听滑块……这是这种触屏手机接听电话的方式。
——好累啊……要不……明天吧。
虽然大脑还醒着，但是身体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方欣楠只得隐隐约约的听着些许吵闹的电话铃声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遥远的、叫不出名字的城市，有两只画眉鸟站在树梢唱着生命的协奏曲……
呼噜噜——呼噜噜——
仿佛耳朵深处传来的声响，川崎美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
自己现在是全裸躺在被窝里，被窝下面有电热毯……所以即便现在是北海道的秋季，身体的温度也不是特别冷；不过既然是全裸……她赶忙掀开被子朝着自己的下半身望去——腰部没有刀口，看来自己应该是没有落在那些器官贩子手里，再加上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说明周围很安全，既然安全的话……她又在哪里？
她借助窗外的月光，勉强摸黑找到了自己的电子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钟，她打开手表上的小型手电筒，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奇怪，那股对奥能的渴求感居然暂时消失了……
美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一个只有五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书桌、衣柜和一个堆满了各种书本的小桌子，墙上贴着日语五十音的音标表，看来原本睡在这床上的人是个学生。自己身上的淤青好像消退了一些，她决定出门看看情况。她努力回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但是最后的印象，却是自己在吃什么东西……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哪会记住食物的味道，只是单纯的为了饱腹感狼吞虎咽罢了。
门外就是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短发的女孩在呼呼大睡——我勒个去，头一回见到女生的鼾声有这么大，这回算是长见识了，这也解释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吵醒的。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打出鼾声，要么是太累了，要么就是睡觉的地方不舒服，这个女孩很明显两种都占了，这也是有够倒霉的……
一个女生？独自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而且还救了自己？这家伙不是个隐居闹市的大师，就是个有怪癖的疯子；但这客厅里面的装潢，又不像是只有她一个人住，因为这里还有许多男性用品和中年女性的衣物，也许是一家三口住在这里？可为什么只有女儿在，父母不在呢？更重要的是，以女性而言，躺在沙发上的女子身高有些太高了，完全不像是个学生，难道说……她是这里男主人的小三？许多搞外遇的男人都喜欢给小三买个房子住，这是美步从电视剧里面学来的知识，
想到这里，川崎美步心中有一股寒意袭来，她开始觉得，自己也许是幸运的，但是现在观察来看，对方的身份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也许只是又一段倒霉事情的开始；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出于自己内心的道德感考虑，她都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虽然想要向这个女生说一声谢谢，既然对方睡的正香那也无可奈何，要是吵醒了她说不定还会发生口角，再三决定后，她打算以一个溜进来的小偷身份，悄悄的走出房间。
——我是个灵魂奥术师，不要和普通人扯上关系……
这样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