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英
袁大哥下班回来,没吃饭就到房间里告诉我面试通过了,而且他们很满意,工资900,三个月试用期,过了试用期加100,也就是1000。说随时可以开始上班,他的同学问我什么时候想过去上班。
我听到这个消息开心极了,要知道当时单位在接收我后的7,8月份给我发的工资只有400多点,而我的爸爸那时也就1000出头。我才来深圳2天,就搞定了工作,而且还有将近1000块钱。我当时开心地就想跳起来转圈圈,以至于后面袁大哥说的话都没放在心上。
袁大哥继续说,虽然他们都挺满意的,但是在定级时,最后面试的那个女的一直抓着我的大专文凭为由劝说生产部经理不要给“高级文员”的级别,说以前招聘给了“高级文员”的毕业生都是本科生。最后生产部经理同意了。
那时的我对工厂的事情一无所知,袁大哥当时说话的时候我听的挺懵懂的,只知道高级肯定比没有高级的好,而且是因为文凭的原因,顿然有些沮丧,但似乎也无可奈何。
最后袁大哥问我想什么时候去上班。我不假思索地说明天。袁大哥愣了一下,说不用这么急,你可以休息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不累。袁大哥看着我,也笑了笑说,好,我告诉我同学。说完就让我去吃饭,自己也回房间了。
其实我想尽快去上班有几个原因。首先经过我这两天的观察,我知道了袁大哥是用了自己的职位让我住在他工厂的宿舍,而且还在工厂宿舍吃饭。这些说不好听就是假公济私,同一楼层还住着其他人,担心对他不好。另外因为我这几天的经历,我对南岭村的感觉很不好。虽然那时南岭村已经是全国闻名的“天下第一村”,尤其是后来我去了流塘之后,才发现南岭村真的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最后我担心我的钱不够。离家时父母给了我600块钱,被我小心地贴身放着。这两天奔波,已经用掉快50了。袁大哥说这边的工厂都是到下一个月底发上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我这些钱要撑2个月。最重要的一点,我听到那个工资时,我就按捺不住要尽快去挣属于我自己的900了。
过了一会,袁大哥又来找我,告诉我明天带好所有东西,争取9点钟到那边的工厂报到。我听了开心极了,赶紧跑下去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父母也为我高兴,鼓励我好好干。
第二天我紧赶慢赶终于在9点前到了流塘工厂的大门口。保安带我上到我面试的那层楼里,然后叫了一句“阿莲,你的人到了。”我看到那天最后面试我的那个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让我把行李放到会议室的角落里,然后带着我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
等了一会,她拿来两套白色的上衣和一些文具,告诉我说衣服是我的工服。然后说:“我以后叫你阿鹰吧。你叫我阿莲。我带你去见何姑娘。”我什么也不懂,反正她说什么我就点头,跟着她走进了会议室隔壁的一个独立办公室里。
阿莲用粤语对着正在埋头写字的女人说:“何姑娘,阿鹰到着。”
何姑娘抬起头看了看我。我也打量着她,大概40来岁,没穿工服,衣服挺时髦的,画着淡妆,人特别精明的样子。她站了起来,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道:“你就是那个写字好好,还会写繁体字的妹仔呀。”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又好奇地用粤语问到:“顶解呢?”我听不懂,茫然地看下阿莲,阿莲明白了我的意思,小声地说道:“就是为什么的意思。”
我恍然大悟,用手做了一个抓毛笔的姿势,慢慢地说道: “我从小学写毛笔字。”
何姑娘更感兴趣了,让阿莲去外面仓库拿了毛笔,让我写下工厂的名字。看到我写完后,她开心地拿着字跑到隔壁间办公室(后来我才知道是大老板房间)去了。
过了一会她带着笑容回来,对着阿莲用粤语说让她好好带着我熟悉下工厂先。我听的半懂不懂,这些都是后来阿莲跟我解释的。
工厂的总部在香港,老板们都是香港人。工厂是做各种电子玩具,生意特别好,在当时算是流塘的大厂了。厂里有4栋楼,一栋是重要生产线的生产车间加上我们这层办公室,一栋是仓库,一栋是pmc、工程部、品管部等部门的办公楼,一栋也是生产车间。
我们的办公室在4楼,有一个会议室,3个独立办公室分别给生产部经理、大老板和二老板。外面摆放着十来张办公桌,坐着财务、采购、老板秘书、厂长、车间主管等人,也包括阿莲和我。
何姑娘是香港人,那时候能说好普通话的香港人非常少,所以大部分打工人为了能和香港人相处,都说粤语(但是他们喜欢用白话这个词代替)。
何姑娘当时是单身,谁也不知道她以前是否结过婚,香港人称呼单身的女人就是“x姑娘”。何姑娘是生产部经理,下属还有车间主管、ipqc主管等主管。那时候你只要一听工厂里面的“xx经理”,基本上都是香港人或台湾人。而大陆人能坐到主管职位基本就到头了。袁大哥能做上经理,除了自己能力超群外,工厂是美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阿莲是何姑娘的秘书,快到三十了,也没结婚。但是她是广东人,所以大家还是按照广东的习惯,在名字前面加个“阿”这样的称呼她。
她的级别是高级文员,但是她只有高中毕业,靠着努力在这家工厂从车间的普通工人再到拉长,再到秘书,一路熬上去的。所以她在面试后定级时特别担心我取代她,劝说何姑娘不要把我定级为“高级文员”,和她同级。
但是那时的我被下岗憋着口气想挣钱,想学东西的的心情控制着,压根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试探了几天,看到我安于现状,也放心下来,开始耐心地教我,甚至连发现我电脑操作生疏时都不放在心上。
我从何姑娘房间出去后,阿莲就带着我和办公室里的人介绍起来。十几个人,都是“阿x”啥的名字,加上他们的部门,我的脑袋和浆糊一样,混混屯屯的。最后介绍那天面试时给我试卷的女孩,我才知道她叫“阿香”,是大老板秘书的助理。后来接触后才发现她其实挺高傲的,能够对我好些是因为她也是宜春人。
整个办公室,除了我们俩,其他人都是广东人。所以他们在办公室都是讲粤语,包括阿香,因为她从初中毕业就来深圳了,粤语讲的非常好。
然后阿莲又带着我下到各个生产车间,和各个拉长(生产线,每条生产线有个组长,因为生产线的英文单词是line,因此被称为拉长)见面,因为我以后的工作要经常和他们打交道。
有些人态度好,有些人态度很差,反正我那天脑袋就是浆糊,阿莲介绍时我就是望着人家笑和点头。最后我见到了袁大哥的同学,阿莲叫他“高生”。原来他是ipqc(过程质量控制)的主管,他没有说话,就是对我笑笑,点点头。
后来我发现工厂里面除了广东人,有非常多的宜春人。有次看报纸说当时宝安内地打工者里面有四成是宜春人。
那天下班后,我明白到如果我想做好这份工作的话,必须学习讲粤语了。虽然在大学时,因为喜欢唱歌,尤其是粤语歌的原因,我知道一些字的粤语发音。但是真的要把它作为一门语言来讲,难度挺大的。好在那时不管是在工厂里面还是外面,都是说粤语。这些压力逼迫我在三个月后就可以结结巴巴地说句子了。说来真惭愧,在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都不会说家乡话,居然学会了粤语。
因为阿莲介绍时,只口头说我叫阿鹰。很多人想当然地以为鹰是那个英雄的英。写给我的便签纸都是“阿英”。阿莲更偷懒,明知道我的名字,说写那个字太麻烦,就写英雄的英。慢慢地,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名字,我每天都被人阿英阿英的叫着。
厂里要求上班时间必须穿着工服。而外面把除了穿深蓝色工服(高级职员)的女人都叫厂妹。我也成了千千万万厂妹中的一员,匆匆地开启了我的厂妹生活,开始慢慢地习惯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