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九幕 天才向左转（六）
12月13日 云堤城 信业区 蓝光中心附近
云堤城城市管理委员会已经从蓝光中心搬到静海区了，聚能生命在委员会搬出后，第一时间就发出了招租信息，可在过去了接近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人愿意把这里租下来。
原因很简单：云堤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委员会和天气控制中心的事情，就算不清楚事情的全貌，其传闻也会一传十十传百，因此他们对委员会使用过的地点几乎没什么好感；至于外地人，胜利集团和聚能生命已经几乎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将云堤城的市场全部抢空了，没有新企业愿意入驻云堤城。
按照何自明的理论，这是“开放云堤城市场”最重要的一步，也是他期望云堤城进行改革的重要手段；按照他的说法，无论降雨能否停下来，只要云堤城能连接上互联网，改革后的云堤城依旧能够保持这场永不停止的暴雨开始前的经济能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大厅，感觉自己的目标似乎越来越远，自己耗费多年精心布置的棋局，似乎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有些过火了，可如果不继续贯彻自己心中所坚持的正义，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你好啊何自明……啊……话说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在这样的非正式场合见面吧？”
——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局势扑朔迷离的情况下。
戎承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何自明的身后，这个人走路的时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和此前何自明对他的第一印象完全不一样；在他眼中，戎承颜应该是那种有些毛手毛脚，性格有些自来熟的模样，可现在，这家伙居然表现出一副与之截然相反的态度——这种改变在官场不足为奇，毕竟这样的工作时时刻刻需要准备不同的面具以应对不同的人，但何自明就是说不清楚，他总感觉自从戎承颜看了天气控制中心里面的那些秘密后，完全变了个人。
“有什么事情直接在电话里说不就好了？把我叫来这里，不会是想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戎承颜半开玩笑的调侃道，“还是说……我们的何副市长已经有了什么能够逆转当前局势的好方法了？”
“仇黎死了。”
“仇黎？谁是仇黎？”戎承颜摸着后脑勺问道。
“你们不是见过么？在止雨装置发布会的时候，就那个看起来有些气虚，不太爱说话的那个人；他是止雨计划行动小组的成员。”
“哦哦——你说他啊，抱歉，因为来云堤城要认识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可能把他忘了。”戎承颜走到何自明身前，脚下杂乱的纸张被他踩着，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
“干嘛，我难道要‘我的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真是活见鬼了’之类么？拜托何自明，这种生死时刻你我这样的人难道经历的还少么？更何况，有些事情比死亡还要可怕，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事情发生之后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站在原地干着急。”戎承颜一脚将地上的废纸踢飞，“仇黎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他死了是云堤城的损失……”
“自杀……至少蒋春文是这么说的。”
“你相信她的话？”
“完全不相信，就以我对仇黎的了解，那个人……完全不具备自杀的可能性。”何自明抬起头，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语气对戎承颜说道，“我不能再被动的进行防守了，戎承颜阁下，想要洞悉云堤城的秘密，蒋春文必须下台。”
“可你要怎么做？唯一能扳倒她的机会，市长选举你已经错过了，除非你手中有能够弹劾她的关键性证据，否则你接下来能做的，就只有犯罪的这条路了。”
“请你放心戎承颜阁下，我何自明还不至于走到那条路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头一次感觉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控制。”何自明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阁下应该还记得天气控制中心里被关在密封舱里的实验体，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我已经控制了天气控制中心让蒋春文无法靠近，可她还在稳步推进她的计划，所以我猜测，两年前市政大楼爆炸案和聚能生命研究所的爆炸案还有隐情。当时被关在研究所的另一个实验体，很有可能没有死。”
“有趣的推论，你的意思是……蒋春文很有可能在搞什么秘密实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或许止雨装置没有发挥作用，或许并不是因为某些科学上的原因。”戎承颜杵着下巴做思索状，几秒钟后却开始揉头发，“可恶，要我也是科学家就好了，我是科学家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到那个实验体；信业区和远山区的区长会支持我的调查，如果真的找到了实验体，我们就有证据能够弹劾蒋春文了。”
“好吧……就算真的找到了，你要让那个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自主意识的实验体来指证她么？开什么玩笑？你这是在赌博何自明。”
“所以我也有了后备的计划，戎承颜阁下，如果我是我成功让云堤城的降雨停下来，云堤城的人们会怎么想呢？那些代表还会不会继续投票给蒋春文？”听到何自明的这一番话后，戎承颜露出了暧昧的微笑，“自从我从钱兴贤手中接手了止雨计划后，我看了沈笠留下的手记，沈笠认为，‘源’作为平衡正负电荷的中间产物，只要找到对应的极，便能控制降雨，这也是天气控制系统运作的底层逻辑。如果找到实验体后，我仍旧无法击败蒋春文，那我要做的，就是将实验体带回天气控制中心，如果沈笠的理论没错，两个实验体接触，便会让雨停下来。”
“说白了不还是赌博么？你就没有一点周全的计划？”
“理智的做法，只有在做很小的决定时才有效，至于那些大的事情，你必须冒险戎承颜阁下；意义非凡的事情总是碰巧发生的，只有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才有可能有周全的计划。”
“哦，真是伶牙利嘴啊何自明——至少在这几秒内，你成功说服我了。”戎承颜开始在何自明身边踱步，还不紧不慢的拍手鼓掌，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厅上方回荡，就像是宣告审判的钟声，“既然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稍微分享一下我目前掌握的信息吧，算是……情报交换。”
“洗耳恭听。”
“何自明，你的目的是徐振海，根本就不是蒋春文，对吧？”戎承颜露出邪魅的笑容，“或者说……是胜利集团本身。”
“……”
何自明没有说话，他的双拳下意识的紧握，不停跳动的眼皮似乎是想要掩饰什么，但透过那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他只能看到戎承颜自信的模样。
“我了解你的过去何自明……你的妹妹得了重病，她当时吃的那种药，对缓解她的病症根本就没有效果，那一款药后来被证实是有人为了骗取国家补贴特意赶鸭子上架的副产品，而制造这个药品的企业，就是胜利集团，我说的没错吧？”
何自明还是没有说话，他很不喜欢这种自己的秘密被陌生人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撕下来。
“虽然后来听证会各方以及法庭都对那款药品做出了无效裁定，但胜利集团靠着房地产和信息产业已经到了‘大而不倒’的地步，负责裁定的地方政府为了不影响当地的经济发展，对胜利集团进行了宽大处理，那些赔偿对于吃过药的受害者，简直是少得可怜——所以你的目的，就是消灭这个庞然大物，为你的妹妹报仇对吧？”
“戎承颜阁下是怎么知道……”
“现在可是互联网时代何自明，医疗记录、任职记录、以及经历都被数字化了，想要在中央数据库找到你和你妹妹的资料不难——明明有这么庞大的数据中心摆在眼前，可大多数人都不会合理的运用它，所以云堤城的人都被你给骗了。”不知道为什么，戎承颜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大卫抗击歌利亚，放在古代，你的事迹都可以当做英雄被称赞了；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顺着你的预期，胜利集团现在吃掉了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后，变成了更大的怪物。”
“这反而是下手的好机会。”何自明转过身，将目光投射到窗外，暴雨覆盖住了云堤城，灰色的天空与灰色的海洋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天空，哪个是大地，那些暴虐的水龙卷，简直像是吸附在人皮上的蚂蟥，“人在吃饱了后不能剧烈运动，否则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一个国家占领了一片土地，不花几十年的时间塑造国家共识，也很难在当地维持统治；这些道理，换在公司对另一个公司的吞并上，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
“聚能生命和胜利集团因为飞机失事，高层全部身亡，徐振海是那个被推举出来当临时领头羊的人，这也就代表公司内部现在肯定根基不稳；如果徐振海被抓进监狱，这个庞然大物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便会做鸟兽散，到时候，我就可以当拆解巨兽的执剑人。”何自明顿了顿，“只是，裁定公司财产拍卖之类的行为，需要市长的权利，所以，关于对付这个庞然大物的计划，必须是在我成为云堤城的市长后……无论是掌握证据弹劾蒋春文，或者是完成止雨计划顺应民意重新选举，都是达到这个目的的前提。”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何自明……我之前算是看错你了。”戎承颜长长舒了口气，“就算你成功的达到了你的目的，但就像你刚刚所说的，胜利集团太大了，已经到了大而不能倒的地步，这个企业完蛋，云堤城也会跟着完蛋，股票、税收、活动准备金、市场安全感……这些云堤城赖以生存的东西也会彻底玩完，你不可能从中脱身的。”
“所以，我需要戎承颜阁下和我合作……”
在说出这句话后，戎承颜笑得比刚刚更大声了。
“咱们搞了半天，原来你的目的是想要和我谈合作？”
“是的，我很愿意承认我的想法，假如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利用委员会权威夺取天气控制系统和立体农业的事情肯定会被问责；我是一定会进监狱的。我现在之所以没有进监狱，是因为假如我进了监狱，蒋春文也会跟着完蛋，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是相互对抗，同时又相互制衡——”何自明打开窗户，让窗外的冷风吹进来，风卷起了地上散落的白纸，这让戎承颜有些应接不暇，“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戎承颜阁下，您是这场游戏中最大的变量，如果我们合作，胜利的天平就会朝向我这一边。”
“好大的口气啊何自明，你这是想要把我也变成你的棋子——但是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收受贿赂、以及做一些不义之事的，想要把我拉进你的阵营，你得开出足够的价码才行。”戎承颜伸出手，像是在索取什么，“那么……云堤城未来的市长何自明，会给我什么价码呢？”
“我希望在蒋春文下台后，你能够请求中央督导组来云堤城威压蒋春文，中央督导组来到云堤城之后，我肯定也会牵连其中，我希望阁下能够在那个时候能为我佐证我的目的是为了云堤城，让我和我死去的妹妹不至于背负骂名；而作为交换，我在达成目的后，便会辞去市长的职务另寻他路，您可以选择一个您信得过的人接替我的位置，我相信在阁下的带领下，云堤城一定能走上美好的道路。”
“呵，你把我当什么了？占山为王的美猴王么？”戎承颜走到何自明身边，“不过……这个条件确实很有诱惑力，我答应你何自明；但同时也请你记住，如果你赌输了，我是绝对不会伸出手去救你的，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我当然明白……”何自明伸出手，对方也很开心的握住了这只手，合作，就在这样的言语交锋之下，完成了。
“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何自明，对了，关于你妹妹的死，其实还有一个原……”
戎承颜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就在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牡丹山忽然降下一道白色的光，这一道光十分明亮，仿佛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强烈的光芒让站在窗边的何自明不得不闭上了双眼——他见过那道光，并且对此太熟悉不过了，那是“源”产生的光芒。
光芒持续了几秒钟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的乌云居然打开了一个洞。
何自明已经不清楚自己上一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云堤城的雨听了下来，明媚的阳光照在了何自明身上，他感觉自己升华了，就好像置身于青藏高原的草原，享受着这远离人世的宁静——只可惜，那个空洞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便消失了，乌云再一次取代了云堤城的天空，倾盆的大雨再次席卷这座孤岛，刹那间，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哭泣。
“何自明……你好像赌赢了。”戎承颜拍了拍何自明的肩膀，“那道光……和发布会上我看到那些装置发出来的光一模一样，但那些机器可不会发出这么纯粹的光芒，肯定是那个实验体。”
“我知道，地点的话，是在寒天寺。”
“寒天寺？”戎承颜有些惊愕，“我都不知道云堤城有座庙。”
“您很快就会知道了，想要和我一起去么？”
“何乐而不为？我倒是想要看看，云堤城的弄潮儿，会给我上演一出怎样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