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五幕 柳絮雪（二十三）
在一旁胡吃海塞的丰若英，忽然间腾挪出了说话的间隙，打算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你们有前人栽树，我们就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而且就算最后努力了，也不一定有所成就——咱们这儿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丰若英，你说点别的吧……”沈笠咽了咽口水。
“你别装模作样了沈笠，你跟我一样吧，城市管理委员会那群人竟然用所谓的‘责任’‘义务’这种带有捧杀性质的几句话就把你小子给骗了？我真不敢相信！你讨厌那群人就和我讨厌静师大一样，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呢？他们是你爹还是你妈？为什么就这么对她们听言从计？”
丰若英貌似是因为酒精在肚子里起反应，脸颊变得通红。
“喂，丰若英……这话太过分了。”庄学民想要拍她肩膀，但她身子微微前倾，躲开了。
“我偏要说，你们躲着它不代表它不存在，事实就是当什么狗屁科学家确实有大概率付出得不到回报——我知道瓦勒迈杉的生理结构、我知道杂交水稻培育方式、我知道黎曼曲率张量，偶尔还闲着没事解一解哥德巴赫猜想，然后呢？天天扯着什么无私奉献，口号喊得震天响，实际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我就只能待在一个天文台当个老宅女，你最明白这种感受了沈笠，可以为什么就是不说呢？”
“我……我……”
“丰若英！”仇黎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想要帮自己的朋友找回场子，“还有孩子在呢，你稍微克制一下。”
“天气控制系统是你发明的沈笠，是你！不是城市管理委员会的那群人。”
“所以……我才会拒绝那个什么诺贝尔奖。”
沈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子开始发热，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在当初就这么容易的被城市管理委员会说服，自己明明有机会去反抗他们。
忽然间，他想明白了，因为当时自己的女儿并没有死，在心目中女儿是第一重要，其次才是天气控制系统；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是在弃车保帅，没了天气控制系统有女儿在就行，可是后面女儿被炸死，所以自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
在这么想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看朝身边的诺可，对方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诺可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但那双眼睛就是让他心里面发毛。
“城市管理委员会什么的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么？”沈笠顿了顿，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只能用无聊的心灵鸡汤救场，“丰若英，我问你，我们现在能够坐在这里吃饭，一起开心的聊天，难道说是靠那些所谓华而不实的东西么？”
他这么说的时候，众人将注意力放到了沈笠身上，正襟危坐。
“我做出天气控制系统，说句实话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在我去厦门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仇黎和庄学民；在回到云堤城的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在那之前的我是一个只会躲在家里面喝闷酒的人。”他将视野转到身边，“更重要的是，我现在有诺可，还有你们，现在的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去奢求别的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不知为何，丰若英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一屁股重新坐回座位上，沈笠觉得自己的话其实很没有说服力，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点促使对方做出这样的举动，“嘛——我可能酒喝的有点多，说了点胡话搅乱了饭桌上的雅兴，抱歉了。”
不，丰若英说的可不是胡话，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酒后打架有打老板打上司的，所谓喝酒发疯，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罪想要做的事情的借口罢了。
“没有的事情，朋友之间偶尔吵吵架也正常，因为那一定是想要让对方好的吵架。”胜嘉良摆了摆手，“请允许我敬你一杯，丰若英博士，你的直率让我十分赞赏。”
“谢谢。”
“哦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要请求胜嘉良先生的帮忙。”
在心中纠结了很久之后，沈笠终于还是打算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因为他认为此刻不说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在看到沈笠的举动后，桌对面的庄学民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什么事情？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忙。”
“众所周知，诺可……也就是……我的女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是……云堤城现在采取的入学方式是靠划分学区摇号，我家住在莲花区，附近基本没有好的学校——我想让她上静师大的附属小学，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拥有在其周边的住宅。”
“那个附属小学在什么地方？”
“静海区。”
“静海？你说那片百分之四十的土地都是沼泽的地方么？”胜嘉良有些不解，“倒不是说地理位置，就是沈笠，你不是静师大的任职老师么？就没有什么子女优惠政策么？”
“那个东西早就没有了，说是为了防止什么教育资源不平均之类的。而且就算有，我也早就不是静师大的人了，在发明了天气控制系统之后我就离职了。说句实话，之所以现在我和静师大还有挂钩，完完全全是因为楚立群教……”
丰若英瞪了一眼沈笠。
“我是个搞房地产的，如果是大陆的学区房，我可能很快就帮你弄一套。”胜嘉良杵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但是这里可是云堤城，我没有任何房源，因为云堤城的排外在云堤城购买房子根本就是亏损的，除非这座城市的政策能够对外开放。”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算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不不不，方法倒是有的——”胜嘉良身子向前倾，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响指，“那就是沈笠博士若是能够协助我们与那位云堤城的蒋春文市长见面，让她意识到开放政策对云堤城的好处，那必然就会有一大群人在云堤城投资，到时候我们作为先行者就能够在云堤城获利，别说什么学区房了，是一栋楼都可以给你整来。就算是那样，也不过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
“这件事情我在厦门的时候，就已经和昭雨筠阁下商量过了，我会帮你们的。”
“我记得那次某人和我打赌赌输了的事情。”云倧在一旁露出一脸坏笑，用筷子夹起一片鹅肝送入嘴中。“对了沈笠博士，诺可现在多大了？”
“诺可现在六……六岁岁了。”小女孩答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羞于表达自己的年龄，
“六岁……确实是到了上学的年纪，今天是七月一号，按照正常来说开学季是在九月份，也就是说咱们想要办成这件事情就必须得在这两个月内完成，不然就只能等到明年了。”
“两个月么？时间有些紧张啊。”仇黎皱眉。
“这就得看咱们和蒋春文市长的关系够不够硬了，而且就算是政策发生了改变，怎么才能在两个月的时间吸引到你们口中的投资？”庄学民也对此表示担忧。“虽然让孩子有好学校上的确是一件好事。”
“这下您就碰到学术壁垒的吧，庄学民博士。”胜嘉良整理了一下子就的衣领，“在我这一行，有个名词叫做尾款效率，意思是一个经常拖延的施工队，只要发下了尾款，那么他们的效率就会呈指数级增长，甚至三天建成一座楼都不是问题；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次疫情么，咱们两天修一个医院的奇迹？”
“这倒是……”
“所以说，这一点各位不需要担心，因为这毕竟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各位可能对大陆的情况有一些不了解，不过我敢保证，只要形式发生改变，绝对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劳动力来到云堤城，到时候想要发展什么都不是问题——如此一来，诺可有了好学校读，我们赚到了钱，云堤城变得更加幸福和温馨，这简直就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啊。”
“我们和蒋春文的关系可铁着呢，她上次来……”庄学民瞪了一眼丰若英，然后轻轻咳嗽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牡丹山天文台建成的时候，是蒋春文市长负责的剪彩仪式，当时我和她一起拍了照，一起吃了饭还聊了很多，那些照片现在都还在天文台里面放着呢——不过……不过我有点自来熟，所以哈哈哈，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上忙。”
“那到时候还请丰若英博士多多包涵了。”昭雨筠露出平静的微笑，不过在沈笠看来那一副笑脸下方还有别的意思。
“行了行了，咱们就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那么，沈笠博士什么时候能够让我们和蒋春文见面呢？”胜嘉良问道。
“我明天就去联系她，我能保证在一个星期内你们能够见面。”
“爽快沈笠，我们来喝一个吧。”
“咱们喝太快了让我歇一会吧。”
“那我自己敬你一杯。”
胜嘉良倒是也豪爽，就像昭雨筠之前和沈笠说的那样，自己这位朋友的性子就是直来直去。
在众人围绕着徐振海的八卦东拉西扯，又莫名其妙聊到房子问题的时候，这位话题的核心对象突然出现在了会场。他先是相互寒暄了一下，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来，我是不小心成了大家的话题了对么？”在了解到自己不在时大家都聊了些什么后，他只是笑了笑，然后为自己的迟到自罚三杯。
“你放心，我们没有说你的坏话，顶多就是调侃了一下。”
“徐振海，你干啥去了？我和沈笠还以为你走丢了，刚准备打电话报警哈哈哈。”
“我……我去布置演讲会场去了，这个该死的雨天……聚能生命的车在时雨路熄火了，那边的排水系统出了点问题，然后车就陷在水里出不来，那些车拉着活动需要的道具。”面对庄学民的调侃，徐振海只是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来他刚刚从外面跑回来。
“演讲？现在谁要演讲？”沈笠以为是自己，因为之前楚立群说过自己必须要去给学生们鼓气，可他记得那时候楚立群说的自己演讲是在明天啊。
“是我——”胜嘉良举手，活像是课堂上踊跃回答问题的学生，“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其他人就算了，阿筠和云倧你俩怎么回事？”
“没……就是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吃错药了么？”云倧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天天都这么兴奋——习惯了；我只是故意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去你的，咱们接下来可是要为云堤城发展做贡献，我如果能够利用一场演讲，改变学生们对现状的看法，他们再将这种看法传达给自己的父母亲戚，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武装自己的思想比什么都重要。”胜嘉良拍着胸脯振振有词，“此外啊，我把我们企业的员工都调来了一部分到云堤城。一来能够让他们用企业精神鼓舞这些将要毕业的大学生们；二来就是能够让我们接下来的路子走得更加舒服。”
“随你的便。”昭雨筠看样子应该是吃饱了，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拿出化妆包优雅地补妆。
“话说徐振海，既然你现在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就代表演讲舞台已经准备就绪了是么？”
“是的胜嘉良阁下，我们聚能生命的人已经把舞台布置完毕，随时可以开始；你们企业的员工们也已经在后场准备就绪。”
“那么……请恕我失陪一下。”
“演讲么？是在下面的那个地方么？”
沈笠指了指下面的那个孔子像，那里已经被红色的地毯和一片片的透明防水棚子占满，木制的演讲台就设立于舞台中央，聚光灯也准备就绪，要前来听演讲的人已经黑压压的聚成了一片，他们其中有静师大的老师和学生们，也有一些从其他地方来学习的金融和科研人士。
胜嘉良口中的员工们穿着白色的衬衫戴着黑色的领带，可能是因为穿的太少的缘故，在云堤城下雨的天气里他们冻得有些发抖；不过就像刚刚胜嘉良说的那样，有些时候人是需要一些毅力和精神的，沈笠忽然想起自己小学在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学校老师要求同学们穿着单薄的服装，在文艺汇演上表演合唱给学校的领导们看，没有一点忍耐寒冷的毅力，怎么能够为班级夺得好的评价呢？
此外，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想要学习一下胜嘉良的演讲能力，毕竟接下来的自己也需要做一模一样的事情，虽说自己在讲台上教书的确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这样在公开场合讲话还是第一次，他需要学习。
“没错，不过你们不需要下去淋雨就能够看到——这里可是又实况转播呢。”
胜嘉良指了指大厅最远处，位于那副古希腊绘画上方的超大型屏幕，这个大厅原本就是用来招待重要来宾的，所以有这种东西倒也正常。
“那么，请各位见谅了，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