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幕 星空与穹顶（五）
“沈笠，你买一包烟要这么久吗？我的妈妈咪！这是谁啊！”
敲门许久，庄学民便带着憨红的脸庞醉醺醺的开门，看来他应该是和徐振海喝了很多杯，俨然把自己还要开车的事情抛之脑后；不过他在看到沈笠身后的一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后，顿时来了精神。他先是下意识的向后退去，而后伸出头端详着躺地上的人，几秒钟后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惊叫声。
“这个家伙是仇黎！沈笠，你他妈最好马上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啊，我也是一头雾水。”
“仇黎，仇黎！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浑身散发着臭味的男子已经昏了过去，庄学民使劲儿摇晃他的身子，可惜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饭桌上的徐振海被门口的声音吸引走过来，望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不过由于他的酒量似乎比庄学民好的关系，他的脸没有红，也没有大呼小叫。
“这个人是谁啊？你为什么把他带我家里来？”
“他是仇黎……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去美国的朋友。”
沈笠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他的心跳很快，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根本不知所措。
“这不是仇黎哥么？沈哥这怎么回事？”
“博士你需要诺可的帮忙吗？”
剩余的两人也围了过来，闰德宇关上门，而诺可则是跑到厨房拿了一包卫生纸。
“嗯……抱歉徐振海，能暂时借用你家的一张床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里是客间，庄学民你把他抱来这里。”
“我出门去买医药箱。”
“诺可和德宇哥哥一起去。”
“交给你们了，我去……我去……”沈笠四下里张望着，似乎是在搜寻自己能够帮上忙的事情，而后他看到了桌上热气腾腾的佛跳墙，“我给仇黎弄点吃的，万一一会儿他醒了，肯定要吃东西。”
沈笠看着桌子上被吃掉一些的饭菜，还有那些瓶瓶罐罐，惊奇的发现一个事实：在自己出去买烟并且把仇黎抱回来的这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动过那瓶价格离谱的红酒，而是拿起了小卖部里卖的便宜白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我说庄学民啊，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喝红酒吗？”
“这个……徐振海觉得这样太无聊了，于是我们就玩起了炸金花……我好像记得你在饭店前提过的，我本想着等你回来我们三个人一块儿玩，毕竟闰德宇要照顾诺可。”
“你疯了吗，你回头可是要上高速的。”
“大不了我在厦门多待一晚上。”
听着同伴不屑一顾的话，沈笠扶额，从厨房的柜子中拿出一个大碗，舀上大米饭和饭菜；而这时徐振海和庄学民也将仇黎抱到了客房床上，同时准备为他脱衣服。
“好臭……这是……人类粪便吗？”
“能不能别用这种科学家范儿的……特别正式的词语！”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操……仇黎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个客房内顿时乱作一锅粥，仇黎被二人扒得只剩下内裤，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和衬衫被庄学民丢到角落；沈笠走进房间，闻到衣服散发着恶臭的味道，胃里面顿时翻江倒海，他一使劲没有控制住，不小心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一地，幸好手中的食物端得很稳，于是他将碗放在床头后，里面朝着厕所冲过去。
“沈笠你能不能别添乱了——”
“我……对不起……我没控制住……”厕所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没事，明天我让家政公司的人来打扫吧……话说那衣服上到底是什么？”
“我突然也想去厕所吐一会……”
前前后后忙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闰德宇和诺可买了医药箱，他们在抹布上倒酒精，为仇黎擦拭身体，而后用纱布和创可贴处理那些关节处的擦伤；沈笠摸了摸仇黎的额头，发现额头烫手，于是立刻拿来一块湿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同时用水银温度计量他的体温——仇黎发烧已经达到了恐怖的四十度。
于是，酒精味、汗味、呕吐物的酸味、不明物质发出的腥臭味便弥漫在这个房间中，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矛盾却又不显混乱。徐振海从二楼的储物间拿出了只有在冬天才会用到的电暖炉，而庄学民则是拿出了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
“等一下，先别打电话。”沈笠阻止了庄学民，“仇黎他和我说……有人想要他的命，先别打电话可以吗？”
“我知道了，这家伙是惹上什么麻烦了么……”
于是一行人围在了仇黎的身边，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们对于仇黎的遭遇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有人说他在美国混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回来；虽众口难调，不过大家能够确认一点，就是仇黎绝对不是以正常方式回到国内的。
窗外还在下着雨，蓝色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留下一道亮丽的幻影，沈笠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四下里一片死寂，昏暗的路灯伫立在浸雨的街道旁像是城市的守夜人；因为考虑到刚刚仇黎说的话，他去了各个房间将窗帘拉死，同时关掉所有照明设备，只留下床头灯。
“用得着……这么紧张么？”庄学民问道。
“我也不知道仇黎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我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现在只能等他醒过来才能问清楚了。”
一行人陷入了沉默，每个人的脸颊都带着豆大的汗珠，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
“臭臭好像醒了——”诺可突然喊道，一行人的目光被她的娃娃音吸引，只见仇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沈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仇黎应该是饿坏了……这家伙原来吃东西不都是像个贵族那样细嚼慢咽，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恶狗吃食。”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一点钟，仇黎坐在床上，一边大口大口用筷子扒饭吃，一边不断拿着橙汁汽水一个劲儿的猛吞，沈笠一行人就这么望着他把足足五人份的晚餐吃了个精光，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床上的仇黎也没空管这些，只是一个劲儿的吃，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
“谢谢——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吃完最后一碗饭，放下碗筷后又伸了个懒腰，他观望着站在一旁的沈笠和庄学民，又看了看杵着下巴的徐振海，眼珠子放出警惕的目光。
“这个人是谁？”他指着徐振海问道。
“我是徐振海，聚能生命的代理人，你现在住在我家里。”
对方缓缓回答道。以沈笠对仇黎的了解，他接下来应该是要说什么调侃之类的话，可是他却突然向前爬了两步，在床边使劲儿磕了个头。
“谢谢你，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今天晚上就要死在外面了。”
“仇黎哥，你先冷静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闰德宇？这世界怎么这么小……”他的眼珠子在打转，“对不起，我只想和沈笠庄学民说话，能恳求其余三位回避一下嘛？”
“诺可也要吗？”
“走吧诺可，咱们看电视去。”
闰德宇抱着诺可与徐振海一同离开了房间，同时关上门，见“陌生人”离开此地后，仇黎心中的芥蒂方才缓缓解开，他双手抓住被子，把它送到嘴边，然后朝着被心哈了一口气。
“刚刚那个女孩……是你的女儿吗？”仇黎说的是诺可。
“当然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沈笠再一次的说谎。
“那么……能和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和沈笠都在这里，好朋友有难我们肯定会两肋插刀。”
“不……恐怕这次的事情你们都帮不上什么忙。”他的眼珠子在打转，“我……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出现在厦门的吧，那次基金会的事情之后，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回国了吗？”
“对……沈笠……对，我是有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这种事情你也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说过的话也会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就好比小时候有一个当航天员的梦想；随着时间人会长大，可能初心还在，却再也不想去实现了一样。”
“你要是实在不行，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等明天一早我们再讨论。”
“不！不！我……我现在一定要说。”仇黎拒绝了庄学民的计划，“我……我是三天前到的厦门，在那之前我在旧金山被追杀……他们想要杀我，我提前预感到了不妙，就破窗逃跑了，然后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跑……最后跑到港口，当然那群人也追了上来……”
“港口？那岂不是死路？你后来怎么逃出去的？”
“对，的确是死路，当时我差点都崩溃了，但是借着港口灯塔的探照灯，我看到了一艘写着‘china’的油轮，然后我就顺着梯子爬到了那艘船上，我害怕极了，就躲在救生艇里面，饿了就溜到厨房找吃的，就这样过了七天，我来到了厦门。”仇黎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之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当时脑子里面就一直在想，既然写着‘china’，这艘船应该会开到中国，至少这样不会出现在陌生的地方。”
“而你很幸运，那艘船出现在了厦门；不过照理来说，回了国就应该安全了，可以为什么却……”
“当时那艘船是深夜到港口的，那时我正在熟睡，待水手们发现我后我才被惊醒；他们说的是英文，我隐约分辨出‘偷渡客’和‘私刑’的词汇……当时我就明白我被当成了一个偷渡客，然后我就打算逃跑，慌乱中我的钱包和手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身份证护照什么的全不见，这下子就彻底成了哑巴吃黄连。”仇黎喝了一口热水，他的手在发抖，看来是还没有从之前的慌乱中缓过来，“我一直跑……跑到一条不知名的路上，附近有个破旧的报刊亭，看到上面的方块字后我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到非洲澳大利亚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再看一眼报刊亭附近的旅游地图，我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厦门湖里区附近。”
“等一下，你到了厦门，应该就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了吧，不应该落魄成这个样子。”庄学民指了指角落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衣服。
“我当时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发现，这座城市已经全面覆盖了网络和人工智能，我去一家餐馆要刷身份证，我没有身份证就只能刷脸，但是机器却提示我没有身份录入……”
沈笠想到了自己刚刚在便利店的经历，自己没有身份录入是因为云堤城暂时还没有这么先进的东西；而仇黎的原因……结合那件基金会贪污腐败的事情，以及走之前夸下的海口，他大概能够猜到一两点——这家伙估计转国籍了。
“似乎是因为那个机器拍到了我的脸，不到五分钟，我就又陷入了逃跑的时间……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群朝我追来，我就一直跑、一直跑。”仇黎伸出两根手指，做出跑步的模样，“然后我遇到了一支游行的队伍，他们声势浩大的从街道冲过来，我便混入了人群最终甩掉了他们；对了，你们知道那群人为什么游行吗？”
“听徐振海说，貌似和最近的劳动法有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沈笠回答道，“先别管这个了，你还是说说在这之后的事情吧。”
“那我继续……在那之后，我不敢走大路，我就一直躲在那些幽深的小巷中度日，饿了就去讨要食物。你知道的，只要不是要钱，大多数情况人们还是很愿意施舍粮食，可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那群人终归还是会找到我……再后来我从游行的队伍偷听到一个重要的讯息：集美大桥的治安管控很松散。于是我就想办法避开大街，顺着大桥一路跑。”他吸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大晚上的桥挂着大风，再加上下雨的关系，我的双腿被冻得毫无知觉；我不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过桥，又冷又饿，就想着继续乞讨……但是我的脑子很乱，像个无头苍蝇到处转悠到了住宅区，住宅区附近却又都是那种无人售货的便利店……然后我就遇到了沈笠。”
“这一路上你真是糟糕透顶了。”庄学民对于好友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是究竟是为什么……你在美国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有人要你的命？那些追杀你的人是谁？”
“我他妈也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黎的情绪很激动，他用双手死死拽住被子，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愤怒，又像是在害怕。
“沈笠，学民，求求你们帮帮我……我真的……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我现在除了你们我谁也信不过！”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啊——”沈笠摸着后脑勺，这样的突发事件让他的脑子十分混乱，“这样吧，我把徐振海他们喊进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
“那个徐振海，我们可以信得过吗？”仇黎还是很怀疑，毕竟在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紧绷的神经很难一时间放下。“他既然住在这种豪华的地方，想必很有可能会和那群西装人一起的。”
“你放心好了仇黎，徐振海是聚能生命科技投资有限公司的代理人，现在在处理云堤城的相关事宜，我和沈笠会在厦门也是拜他所赐。”
“拜他所赐？”仇黎对庄学民的话表示不解。
“就是……科学研讨会，我相信你在美国那边也参加过这种无聊的会议。总之他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庄学民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了房间，“我该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呢？我感觉我们三个人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面……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