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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袖笙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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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杞料不到沈星河能记起来,更料不到会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揭破。

    仿佛最隐秘的心事突然晒在了阳光下,她整个人呆住,有些想逃跑,却一动也动不了。

    沈星河一字一句说:“你是六年前我去安西时,遇到的那个小孩。”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方小杞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了声音。她不敢看他,低着头答道:“是。”

    沈星河胸口深处刺痛了一下。他低声问:“你……知道我就是给你发带的人?”

    方小杞点了点头。

    他又问:“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声音小如蚊子哼哼:“一直知道。”

    沈星河感觉喉头被哽住了。时隔六年重逢,自己却对准她射出一支冰冷的箭。他记起那天她跪在自己脚下的模样,伤痕累累,恐惧又无助。

    他半晌才发出声音:“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她的眼眶发红,不敢看他,嘴角微扯着强笑了一下,说:“您是何等身份,我一个贱民怎敢攀熟络?不过是好多年前一面之缘,有什么可相认的?”

    沈星河闭了闭眼,嗓音微哑:“可是……我记得,是你带我找到的那座墓……”

    她点了点头:“嗯。是我带你去看的赵袖笙的墓。”

    沈星河喉咙发干。记忆中,他帮那个女孩裹好了伤手,问她是否认识赵袖笙。女孩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前方带路。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极其简陋的土坟……

    沈星河紧紧揪住在身上的毯子,几乎将它掐破:“看到她的墓时,我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我有很多事要问她,可是……可是她却死了。那时我头脑发昏,不知不觉到处乱走,清醒过来时,已找不到你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艰难地说:“你……你是不是认识她?”

    方小杞点了点头。

    他迟疑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是不是个……坏女人……”

    方小杞瞳孔猛地一缩,她伸手揪住了沈星河的毯子,将他揪得往前一倾。这一瞬间她忘记沈星河是她的上官,也忘记自己不喜欢接近别人的毛病。

    她几乎逼近到他鼻尖,带着几分凶狠说:“你给我听好了,我的袖笙姨母,她善良,温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星河的眼眶慢慢红了。

    她松开了手,缓了口气才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袖笙姨母,她跟我和阿娘情同姐妹,像一家人一样。”

    沈星河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才颤抖着声音说:“你再说一遍?”

    ……

    六年前,两个小孩在岁月旧尘里匆匆一瞥,擦肩而过。

    六年后,风沙远去,燕子无踪,他们各自走过漫长的泥泞和黑暗,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里,重逢在温暖炉火边,促膝取暖。

    沈星河不知何时趴在案上睡着了。方小杞替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看着他的睡颜,怔怔出神。

    方小杞还是安西驿馆驿长家的掌上明珠时,就知道附近镇子上有个疯女子,名叫袖笙。

    方小杞五岁那年,跟着阿娘玉屏乘车外出,袖笙从路边冒冒失失冲了出来,差点被马撞到。

    一群小孩跟着跑过来围着袖笙起哄:

    “她是流放犯!流放犯!”

    袖笙也不恼,反而痴迷地望着这些顽皮小孩,还想伸手摸摸他们的脸蛋儿。

    小孩们哗地散开,嫌弃地朝她身上扔土坷垃。

    玉屏赶忙下车,赶走了那群皮孩子。一回头,见袖笙拱进了车厢。

    玉屏吓了一跳,怕她吓到方小杞,赶忙跟着上车。却见袖笙缩在车角,呆呆看着藏到另一角的方小杞。袖笙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嘴里念着:“孩子,孩子。”

    方小杞吓坏了,扑进玉屏怀中。玉屏抱着她安慰:“别怕,我听人说她从不伤人的,对小孩子尤其好。”

    方小杞从阿娘怀中露出一对眼睛,壮着胆子看向袖笙。袖笙身上脸上沾满了土,头发也乱糟糟的。她瘦得可怜,看向方小杞的眼睛却闪闪地亮,着迷一般不舍得移开目光。

    玉屏深深叹气,没有把袖笙赶下车,而是将她带回驿馆后宅,帮她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方小杞记得,袖笙收拾干净了,一下子变得那么好看。只是太瘦了。

    玉屏让她吃了一顿饱饭,这才差人将她送回家。

    临行时,袖笙迟迟不愿走,一对眼睛总看着方小杞,神情可怜兮兮的。

    玉屏失笑,凑在方小杞的耳边,小声问:“可不可以让袖笙抱抱你?”

    五岁的方小杞还是有些怕,严肃地思考半晌,说:“只能拉手。”

    玉屏笑道:“也行。”

    方小杞朝着袖笙伸出一只小手。袖笙用长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指握住这只小手,眼泪直直地坠落。

    后来,从阿娘和旁人的闲谈中,方小杞有一搭没一搭地,大约知道了袖笙的经历。

    袖笙原籍大安城,父母原是大安城有名的缝衣匠,经营一家裁缝铺,常给达官贵人做衣服,从前家境不错。

    却不知如何犯了事,袖笙及其父母一家三口被流放到安西这个边塞苦寒之地,在玉石矿做苦工。

    袖笙在流放路上就疯了。

    玉石矿远在深山河谷,她的父母很多天才能回来一次,花钱托邻居每天往他们住的土坯屋里送点饭,除此之外根本没人照顾她,她经常这样疯疯癫癫地到处逛荡。

    至于袖笙一家三口被流放至这边陲之地,到底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流言很多。

    有说他们给贵妃娘娘做衣服做坏了的。有说他们在大户人家行窃被抓的。

    有说袖笙与贵府的大官私通,还生了孩子,大官的夫人去母留子,只留下孩子,罚他们一家三口流放之刑,永不能回京。

    五岁的方小杞听不懂这些。只知道从那次之后,袖笙时不时会出现在驿馆附近,远远地、怯怯地偷看自己。

    有时候还从怀里摸出一块烤红苕,企图把方小杞引诱到身边。

    袖笙的父母做矿工挣来的钱不多,管送饭的邻居还私心克扣,袖笙时常饿肚子,那红苕想必是她从牙缝中省出来的。

    方小杞用自己的糕点换了袖笙的红苕。两人坐在山墙头晒太阳,都吃得开心,方小杞大度地允许袖笙摸摸自己的脸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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