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半歌声
早晨4点钟,我被老妈叫醒,该上班了。迷迷糊糊的起床洗漱完毕,早餐也来不及吃,带上驾照风风火火的下楼。
打开车库门,一辆黑色蓝鸟静静的停在那里。我发动车子,点起一根烟,老爹老妈退休以后就一个爱好:打牌。牌友遍布大江南北,为了赶局方便,去年买了这部车,样式大气,比较合我的胃口。
我的驾驶技术还算凑合,在部队时候考的驾照,不过一直没什么机会练手。等了一会儿,水温上来了一点,我把车慢慢开出了车库,沿着江边公路往202国道方向驶去。因为手生,我开的不快。上了国道的时候就4点半了,到达单位的时候已经5点15分,他娘的迟到了。
我急急忙忙在门前停好车,进了办公楼。只见各个窗口都在排着大队,同事们已经开始紧张的工作,大厅中间停着十几辆放着棺材的铁架推车,百来名丧户家属进进出出的挤做一团。
我趁着没人注意,溜进了后勤办公室,大模大样的往办公桌前一坐,陈姐出门了,老子就临时客串一下这总务后勤主管吧。
屁股还没等坐热乎,孙主任推门叫我道:“小岳,快去前厅帮忙,忙不过来了。”
我忙答应着起身出去,心里嘀咕:上次还客串化妆师助理呢,跑了一晚上龙套,今儿又改演窗口业务员了。
邓哥和老刘还有石头,都在忙着带领家属领取遗体,送往后面火化区火化,郑哥则负责为刚送来的遗体分配单间。杨超和马绢的单子开的非常快,存尸的存尸,火化的火化,窗口虽然还在排大队,但业务速度显然不慢,实在是人太多了。
早晨都是出殡的,火化业务非常繁忙。遗体告别厅一拨接一拨的举行着告别仪式,保安王喜都被派过去做了仪式主持。孙主任也亲自站到窗口,一边帮忙收款开票,一边和家属洽谈火化时间。
邓哥三人忙着领取遗体仍然应接不暇,我对郑哥道:“你去帮邓哥他们,我来办理存尸业务。”郑哥把手里的安息厅存放记录和一叠遗体存放单交给我,转身去火化窗口帮忙。
我看了看手中的单子,开始叫名,叫到名的家属和运尸工推了棺材跟我去安息厅存尸。
总共七张单子,我按照倒着存的规矩从400号开始往回找,有几个遗体刚刚火化掉,空出来的单间,指挥着众人把遗体放进制冷棺冷冻。还有一个是存冷冻柜的,家里似乎条件不好,舍不得花单间的价钱。
忙活完手里的单子,回到窗口,又有一份等着的,也送去了单间。这时候遗体存放业务基本没有了,我瞧了瞧办公楼外,停车场上停满了出殡车队,火化窗口前排队的人数仍然有增无减。从孙主任到马绢,个个忙的不可开交,我也不好自己闲着,只好又去火化窗口帮忙。
接过一名家属手里的火化单看了看,发现遗体告别仪式已经结束,即将轮到火化流程,于是带着他们跟着遗体去往后面火化区。
火化区的走廊前有个小屋,这是验火化单的窗口,走廊用不锈钢栅栏封着,下面有个一米多高的通道口,只有推车和棺材可以通过,家属就只能送到这了,等到再出来就是骨灰了。因此这里从早到午都是哭声阵阵,哀声不绝。
老钟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从窗口接过我手中的火化单,打招呼道:“来了?”
我向他点点头,废话道:“忙不忙?”
老钟一边验单一边回道:“天天都这样。”
前天送来311那具女尸的时候,老钟曾带着四个人去前厅搬运遗体,我们见过一面。
老钟从窗口一伸手,把那张单子贴到了棺材上,对栅栏后面等着的两名火化工道:“4号炉。”两名火化工隔着栅栏从家属手中接过推车,向里面走去。
铁栅栏前立刻又是一片哭声,一名女家属一弯腰就想跟着钻过去,老钟制止道:“不能进去。”我忙伸手拉住她,对几名家属道:“骨灰领取处在右边的小厅,你们过去等一会儿吧。”
打发了那几名丧户家属,我向老钟打了个招呼,转身回了办公大厅。
排在窗口前的队伍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紧张的工作节奏终于稍稍慢下来了一点。我看了看表,快十点了。停车场上的车队开始纷纷离去,都是出殡完了,骨灰已经出来的,回市区陵园寄存了。
直到中午十一点多,火化业务也全部忙完,众人才有工夫坐下来抽根烟歇一歇。邓哥往山下的小饭馆打电话订餐,我忙道:“不用订我的份了,我早饭还没吃,得下去吃顿好的补一补,你们谁想换换口味,跟我走吧。”
邓哥道:“你也不嫌麻烦,自己去吧,那不带你的份了?”
我“嗯”了一声,正说着,走廊里脚步声响,张遥出来了。
我叫道:“张遥,跟我下山吃饭去。”
张遥犹豫了一下,就道:“走吧。”
我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与张遥一起出了办公楼。
张遥发动了车子,我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上去,对她道:“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银色?裙子是银色的,车子也是银色的。”
张遥学我评价寿衣的口气说道:“银色是不是也很土气?跟我的身份配不配?”
我笑道:“绝配。”
下山沿着国道开了没多远,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饭馆,两人停车进屋,找了个靠窗的小桌坐下。我说道:“哥们请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张遥点了一份烩饼,一份鱼香茄条,把菜单递给我道:“工作餐,随便吃点吧,要请客这顿可不算。”
我笑道:“成啊,等回了市区你想吃啥我带你去。”
我吃饭从来都是无肉不欢,点了一份洋葱牛肉,一份红烧肚条。早晨到现在我是粒米未进,菜一上来,就着两碗白米饭狼吞虎咽的下肚,桌上的菜也被我风卷残云般吃了个七七八八。
张遥都看傻了,瞪眼道:“还说是请客,简直就是狗盆子里抢食!”
我讪笑道:“实在是饿大发了,要不你再要点什么吧。”
张遥笑道:“不用了,跟你饭量比不了。”
我起身结帐,拿了两瓶矿泉水,两人出了饭馆。
张遥穿的高跟鞋,我见她开车时颇为不便,就道:“我来开吧。”
张遥把车钥匙扔给我道:“撞坏了你就别想活了。”
我苦笑道:“你比我老爹还凶。”
回到单位,张遥径自回了办公室,同事也都吃完了饭,聚在值班室里吹牛打屁。我进了后勤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倒,心想:又跑了一上午龙套,这会儿终于变回后勤主管了。
一吃饱了人就犯困,早晨起的又早,慢慢打起了盹。迷迷糊糊听得隔壁孙主任办公室的电话隔三差五响个不停,跟着是派运尸车的声音,想是又要送来人了。不过下午不忙,这事不用我操心了。
一觉醒来已经晚上6点多,山下的饭馆又上来送餐了。我不由得想笑:这工作挺美啊,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再吃,这他娘的不是要成了饭桶了么?
一进值班室,邓哥看见我就笑道:“我以为你被打昏了呢,他娘的这么能睡。”
我迷迷糊糊的道:“晚饭不吃了,等着半夜喝酒。”
老刘兴高采烈的附和道:“一会儿我就下山弄点下酒菜。”
众人吃过晚饭,磨蹭了一会儿,孙主任又发扬领导作风,说了声:“家有事,先走了。”下班回家了。
石头和郑哥下棋,马绢用电脑看起了穿越剧,大家又开始了各自的娱乐活动。我闲的无聊,拉着老刘开车下山,买了一堆熟食和两瓶白酒,就等着晚上继续开联欢会。
百无聊赖的和杨超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直耗到半夜,郑哥终于一推棋盘抱怨道:“输的我快掉裤子了,不下了,喝酒。”
我肚里酒虫子爬来爬去闹了一晚上,就等这句话呢,忙起身帮忙把酒菜摆上,田姐也凑了过来。邓哥对马绢道:“去叫张遥过来喝酒。”
马绢奇道:“她会来么?”
邓哥道:“不来就算了,不叫她可不好。”
马绢答应着出去,隔不一会又回来了,双手一摊,做无奈状。众人早已料到,也不理会,围坐桌边倒上了酒,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人多热闹,酒下的也快。众人七嘴八舌的神侃,也不知谁起的头,话题渐渐就扯到了风流韵事上。
老刘借着酒意接过话头就跟我胡吹:“小光你是新来的,老哥我的情况你是有所不知啊。想当年老哥我年轻那会儿,形象那可绝对不比你差,光是年少有为那就不用说了,要说起这份风流不羁的潇洒气质,j市这一亩三分地儿上舍我其谁?当世那就不作第二人想。”
众人闻言嘻嘻哈哈,纷纷出言挖苦他,我心知老刘这是故意酒桌上找乐子。我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抓着一只鸡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随声附和道:“你现在也不老,这个这个风流倜傥的,单看这眉宇间依稀流露出的洒脱气质,就知道老哥你是魅力不减当年。”
邓哥哈哈笑道:“这马屁假的没边了,你又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
我继续捧臭脚道:“现在看着都挺英姿飒爽的,当年那就更不用说了。”
郑哥在旁笑道:“现在应该叫老当益壮。”
老刘也不以为意,自己干了一杯,悠然道:“跟你们说了还不信,这可不是吹牛,想当年那倒找上门来的姑娘都得按号排队,把我家门槛都快踩平了,咱挑哪个都得伤了一片少女心啊,门口天天都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都快把我愁出忧郁症了。这要不是你陈姐先下手为强,自己摸我床上来了,老哥我现在指不定搂着哪个小明星睡觉呢。”
田姐失笑道:“老天爷都得低头看看了,看看谁在下面这么往死里吹牛,大天都快让你吹破了。看把你能耐的,等你老婆回来,我得狠狠告你一状。”
老刘嘿嘿一笑道:“其实我这也是苦大仇深的劳动人民本色,虽然我说的都是事实,但你也不用太认真嘛。”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众人也一起哄笑起来。
屋里人声鼎沸,正闹做一团,石头却突然侧起了头,诧异道:“什么声音?”
众人一愣,也都竖起耳朵听了听,都道:“没什么声音啊。”
石头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仔细听了听,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有人在走廊里轻轻的唱歌
其他人也听到了,王喜疑惑道:“谁唱歌呢?”
我心想,所有同事都在这,难道是张遥半夜睡不着觉,起来吊嗓子?
邓哥也问道:“是不是张遥电脑的声音?”
我心下嘀咕,上次明明看见张遥的电脑没有外接音响,用的是耳麦。
几个人一脸狐疑的出了值班室,那声音不见了。
却见南面走廊的门开了,张遥也是一脸诧异的神色看着我们。
我招手叫她过来,问道:“刚才是你唱歌么?”
张遥莫名其妙:“我还以为是你们。”
杨超道:“张遥,要真是你就别否认了,唱的不错嘛。”
张遥瞪了他一眼道:“我有那么闲么?”
我皱眉道:“你刚才有没有开电脑?”
张遥道:“没有,我在睡觉。”
众人不由得奇怪,正在纳闷,那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错愕的望向了安息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