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年
说是有人来接，其实四兄弟心里也没谱，公交车并不会进他们村子，只在村口停一下。
一路上，公交车风驰电掣地往前开，他们这才开始害怕。
“怎么办？这么晚不回去，到家我妈非打死我不可！”
“我也是，我爸今天刚好不上班，我回去才惨呢！”
可不管他们怎么害怕都晚了，公交车依然定时定点地停在了村口，四人刚一下车就看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等在那儿的五六个大人。
完……了……
四兄弟一个个像鹌鹑一样低头排队下车，一步一步走向……
“我的宝贝儿子啊！你去哪儿了呀！吓死妈妈了！”阳阳妈声泪俱下地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
东子却在东爸凶神恶煞的眼神中低下了头：“爸，我下次一定早点儿回来。”
“干嘛去了？！”东爸冷着脸道。
“卖、卖东西去了。”东子小声道。
“卖东西？”东爸拧眉，“小小孩子懂个什么？不被人骗就不错了！你能卖什么东西？”
东爸的话激怒了东子，于是他猛然抬头，高高仰起脸，大声喊道：“你少小看我！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我们四个今天也凭自己的努力赚钱了！！”
东爸明显不信，东子气鼓鼓地扭头看向戚余，喊道：“小哑巴，你跟我爸说，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
“……两、两百多，不、不到三百。”东爸长得又高又壮，人又总爱板着脸，戚余看见他就控制不住胆怯。
不止东爸，所有的大人都是一惊，他们去附近厂里上班一个月也才一千块钱，好一点的也不会超过两千，他们几个小孩干什么能一天赚那么多？
东爸看了看他们手里提的折叠桌和小马扎，随即了然。
“你们是说一共卖了两三百块钱吧？”
东子正要点头，就听见戚余不卑不亢道：“不是，是除去成本、吃饭和公交费以后总共净赚了两百八十四块钱，我们四个人分，平均每个人七十一块钱。”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那个身高最矮、体型最瘦、还曾经被他们或多或少叫过扫把星的男孩儿。
七十一块钱啊！
在别的同龄孩子还在四处撒欢、翻墙、爬树、掏鸟窝的时候，他竟然带着几个长得比他还高，年龄比他还大一岁的孩子一天就纯赚了近三百块钱！
戚余有点不适应这样充满热切和审视的目光，却一反常态没有躲，反而咬牙不动如山，硬生生将所有的目光扛了下来。
阳阳和东子被各自的家长领走了，戚余看了眼程妈妈，垂眸走了过去，低声道歉：“阿姨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天黑之前一定带二哥回家。”
程妈妈这才叹出一口气，转身走了。
戚余站在原地，看着程妈妈的背影，低着头默默跟了上去。
回到家，戚余把自己的七十一块钱整理整齐，双手递到了程妈妈面前：“阿姨我错了，你别生气，这个给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程妈妈没有接，却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看着他的眼睛道：“小余，阿姨今天是不开心了，你这么聪明，不用阿姨说你也应该知道阿姨为什么生气。”
“你既然住在阿姨这儿，阿姨就要对你负责，不管是你还小乾都一样，你们任何一个人这么晚还不回家阿姨都会担心，会害怕你们遇见坏人，遇到危险。”
“你们四个孩子单独在外面，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你们让阿姨怎么办？我还活不活了？”
戚余红着眼低下了头，哽咽道：“阿姨对不起，今天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晶莹的泪珠一串串落下，程妈妈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抱了抱。
“小余，阿姨不是要骂你，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没家的野孩子，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全，你这么懂事，也为阿姨考虑考虑好不好？以后早点回家，赚不赚钱都是次要的，知道了吗？”
戚余用力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只好在程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程妈妈放开他，帮他擦干了眼泪，看着他，片刻后给了他一个笑容。
看着那张满是泪痕、可怜兮兮的小脸，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然后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呀！一天就能赚到这么多钱！比好多大人都厉害了！”
戚余依旧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阿姨你还生我气吗？”
程妈妈笑了：“不气了！你都知道错了我还气什么？下次不要这样就好了。”
“嗯。”戚余连忙点头，保证道：“以后我们一定在天黑前回来！”
“嗯，乖。”程妈妈揉了揉他的头发，“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去跟你哥一起看电视去，阿姨去烧水给你们泡泡脚。”
“阿姨我去就好！”
不等程妈妈站起来，戚余就率先跑去厨房烧水去了。
程妈妈看着戚余的背影，转身进了程乾房间。
“小乾，跟妈聊聊。”
“什么事啊妈？”程乾头也不抬道，“我数钱呢！”
“先别数了！”程妈妈皱眉打断了他，“我就说几句，你给我听好了！”
见妈妈一脸严肃，程乾放下手里的钱，老实坐直了。
程妈妈叹了口气，认真道：“作为一个男子汉，既然你说了要保护小余，那你就得做到，对不对？”
“社会和学校不一样，学校里你想怎么样都行，你们面对的都是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就算比你大也大不了几岁，也都是孩子。”
“但是社会上不一样！社会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小时候邻居家奶奶老拿偷小孩的吓你，也不全是假的。拐卖小孩的不在少数，抢劫犯、小偷的脸上也没写着自己是抢劫犯或者小偷。”
“遇到单纯抢钱的还好，如果碰见杀人的，或者拐卖儿童的，你以为就凭你们四个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能对付得了？”
“你是大孩子了，还让小余整天叫你哥，那你让弟弟跟你一起处在危险的境地是可以的吗？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这样的行为到底对不对。”
程乾彻底沉默了，后知后觉，却越想越害怕。
他倔强地不肯开口，程妈妈也不再多说，只留下一句：“小余去烧洗脚水了，你想通了就出来泡脚，今天辛苦了，泡完脚早点睡。”说完便开门走了。
程乾一动不动地愣了好一会，才把桌上的钱一张张收好，出门去了厨房。
第二天一早，戚余刚醒就见程乾也跟着他起了，戚余讶异道：“哥，现在天才刚亮，你不睡了？”
程乾打着哈欠说：“不睡了，以后你起床的时候都叫我一声，我跟你一块儿跑。”
戚余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歪着头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程乾撇了撇嘴道，“让你喊就喊，哪儿那么多废话！”
“……哦。知道了。”戚余日常认怂。
吃过早饭，戚余他们依然先坐公交车去市里进货，然后直接去了昨天摆摊的地点。
第二天进的货比是第一天的两倍，戚余原想着可以卖两天，却不想一天就卖了个七七八八，即便早早收了摊，依然收获颇丰。
第三天进货的种类又加了些，去的时间也更早了，他们开始有了回头客，和一些闻风而来的新客户——
“佳来超市附近有几个小帅哥在摆地摊，长得又帅嘴又甜，超级可爱！我带你去看！”
“带钱啊！他们卖的东西也不贵，别白看！”
“……”
眼看着寒假过去一半，过年前戚余的爸妈来过一趟，问戚余要不要回家过年，戚余犹豫好久，还是摇了摇头。
“我能不回去吗？”
妈妈正要生气就被继父拦住了，“你怀着孕呢！别跟孩子生气，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好不容易放假了有自己的安排也正常。”
“有什么事儿不能回家过完年再说？！”妈妈怒道，“我就说不能让他住校！野得都不着家了！马上过年了，他不回家准备去哪儿？一点儿事儿都不懂！”
“平时住别人家里就算了！过年也准备跟别人过？不想要自己家干脆直接跟别人过好了！”
戚余低着头，“我不会打扰别人过年。”
“那就跟我回去！”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戚余沉默地低着头，低声道：“妈，我……我真的不想回去。大姨说我可以去她家里过年，我不会给大姨添麻烦，过了年我就走。”
“你……”
妈妈气得不行，继父忙扶住她，劝道：“就说了让你别来。小余走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年寒假他有安排。”
“过完年就要考初中了，孩子想多留点时间看书学习也是好事，你挺着肚子也照顾不了他，非来回折腾什么？”
“行！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戚余妈妈气道，然后扭头看向戚余：“不想回家就算，反正你也不是家的人，我也管不了你，你就在外面野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继父回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进屋，跟着扭头走了。
戚余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