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大明之绝症
“陛下,臣有事要奏,有话要讲。
但在此之前,臣要先向陛下请罪。”
“毕尚书,朕刚才已经说过,
今日众卿可以畅所欲言。
你们今日即便骂朕是昏君、暴君,朕也不治罪,不追究,不报复。”
“臣谢过陛下。
苍天有眼,让臣何其荣幸,能遇到陛下如此开明之君。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非陛下真诚,如非国事堪忧,
即便臣万死,也不敢说出一下言论。
臣以为,土地兼并问题,就要成为葬送大明的绝症。
如今大明各处,不仅民田日渐集中在少数人手里。
就连官田、军屯也多数被特权之人霸占。
当然,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也属于这些少数的特权阶层。
这就造成了有田者不耕田,耕田者没有田。
不仅种田者是如此,就是造屋织布者也是如此。
工匠造出了无数殿宇楼阁,但他们却无片瓦存身。
织布者产出了无数绫罗绸缎,但他们却连麻衣都穿不起。
为何?
臣认为还是出于土地兼并的原因。
刘阁老说过了土地兼并,对田税的影响,臣就不再重复。
臣要说的是土地兼并,对丁赋徭役的影响。
如今大明,富者良田沃土连片,却少丁无役。
穷者无立锥之地,却多丁多役不说,还要被地主加以杂租杂役。
更甚者,乡绅士人自己不服丁役不说,
或是隐瞒人口,或是帮亲友富户降则,
应该定为上则的地主富商,多数都被改为了下则。
而那些无权无势无余钱的贫苦大众却被以各种名义抬为上则。
因此那些无地无业的贫者,即便是地租再重,地主再苛刻,他们都必须要去租地种。
因为他们要是不种地,即便是不吃饭,还要交丁税、徭役。
租了田成为佃户,遇到丰年还好,
可一旦庄稼欠收,对他们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有些地主还好点,是按收成定的佃租。
农户即便是交上六成七成的租子,还多少能有点口粮。
可多数地主是按丰年收成的标准,定的固定佃租。
那些庄稼欠收的农户,他们辛苦一季下来,
不要说挣到口粮了,反倒连佃租都交不上。
如此下来,富者更富,贫者更贫。
臣以为,田地兼并导致四差之祸的危害,更甚于造成田税流失之祸。
大明越来越多的流民,
就是因为交不起佃租丁税,
担负不起越来越重的徭役才被迫逃出家乡,流离失所。
那些淳朴老实的庄稼汉成为了流民。
而更有一些凶恶之徒,落草为寇。
陛下登基伊始下旨免了明年一年的田税。
除了能造福极少数的自耕农外,最为获利的却是那些地主。
因为他们即便不用交田税了,也是不会少收一粒佃租的。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免了田税,还不如免了天下丁税徭役。
而且,丁税徭役都是地方征收,不上交朝廷。
那些丁税徭役的收入,是用于修渠修路,还是进了衙库,
亦或者是进了官员的腰包,这些就不好说了。
可是陛下,即便知道大明的问题在此,又能如何?
千里做官只为财。
臣等可以为国为民考虑,受陛下的感召,放弃一些特权和自身的利益。
但天下十数万的文武官员和四五十万的士绅愿意吗?
他们不仅是大明稳定的基石,而且掌握着天下多数的财富。
朝廷若是真要处理土地问题,必定会遭到巨大的阻力和他们激烈的反抗。
如此这般,我们就真是要去和天下人作对了。
但如果大明不做变革,积弊日久,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离天下贫苦与我们为敌,揭竿造反的日子也不远了。
因此老臣才说,大明几乎是得了绝症。
如果不用霹雳手段,不施以虎狼之药,怕是难有效果。”
“啪啪啪”
朱由校一边拍手一边站了起来。
“坐坐,你们不要看朕。
今天的会议时间预计会有点长,你们站着是受不了的。
毕尚书有心了,看来爱卿对大明的现状早有思索。
爱卿说的不错,大明确实已经到了积重难返,前后为艰的地步。
不过,只要能找到病的根源,就能对症下药。
世界上没有破不了的局,大不了咱们翻牌重来。
因此大明之病可以说是重症、危症,
而还不到绝症的地步。
众卿放心,朕有信心带着你们收拾旧山河,建设出一个无比辉煌的大明帝国。
咱们还是先接着给大明诊断,看看大明都是有哪些弊政。”
朱由校不仅没有对毕自严发怒,反而赞赏有加。
这让在座的十多个人放心的同时,心中更是生出来希望。
一个想有作为的帝王,遇到想有作为的臣子不容易。
而那些才华横溢,想建功立业、千古留名的臣子想遇到一位明君更难。
朱家历代成器的皇帝真不多。
当今陛下如此图强,如此开明,就是他们这朝重臣的幸运。
能够做到尚书、阁臣的人,
哪个会是平庸之辈,哪个又不想搏个身前身后名?
就连方从哲、刘一燝他们,以前你死我活的搞党争,
刚开始也是为了掌握话语权,好实施自己以为对的施政纲领。
可是他们争着争着就忘记了初衷。
越来越深的矛盾和仇恨,让大明的党争演变成了为争而争。
在朱由校刻意的引导下,所有人都放下了顾虑,侃侃而谈。
他们都是在大明朝堂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精,
对于大明的问题早就心知肚明。
可惜,以前遇到的皇上不是忙着修道炼丹,
就是整日沉迷于酒色不能自拔。
哪里会有精力有时间去思索大明的现状和未来。
亦或者偶尔有改变大明的想法,
可一旦触动了皇家利益,就不允许了。
没有一位开明大度的皇帝支持,
即便你做臣子的有天大的本领和志向又如何。
一代名臣张居正便是例子。
身居首辅十年,整吏治改税法,平叛乱。
兢兢业业一心为大明操劳。
使日渐疲惫的国计民生有了恢复。
但他也积劳成疾,五十七岁就死于任上。
真真的是为了大明死而后已。
然而他死后,不仅被剥夺了全部封号,
甚至差点被神宗下旨刨坟掘墓,开棺鞭尸。
不仅其家属或被饿死或被流放,
就连被张居正任用的的文武官员,也被削职、弃市。
有此不远的前车之鉴,在没有遇到明主之前,谁敢乱议朝廷益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