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正值残冬腊月，天寒地冻。尤其是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更冷了。
瑞雪兆丰年，按说是个难得的好兆头，但长安城却笼罩在一片悲戚哀痛之中。
新帝刚刚登基不久，皇位还未坐热便一命呜呼驾崩了。国丧当头，任是再好的兆头都不敢露出一丝喜色。
一夜之间繁华绚烂的帝都换下了华丽锦衣，披上了素白孝服。
文武百官有秩序的跪在太极殿外痛哭不止，一个个哭的脸红眼肿。短短几日下来多数手上脸上都生了冻疮，着实成全了一番君臣情深。
皇帝后妃少，兄弟姐妹也不多。相比于外面乌压压的人群，殿中显得有些稀疏。
皇帝登基之时不过刚刚及冠，连个子嗣都没有。他又走的急，也没个交代，所以到现在都没立出新帝来。
先由着侄子魏王代办丧事，一切等着禅位的先帝回来主持大局。
寻莺儿身为皇后自然是跪在最前面。白衣乌发，粉黛未施，却仍是遮不住身段风流，风华绝代。
殿里暗中不少眸子若有若无的打量着这个传闻中妖媚惑主的美人。身为罪臣之女却能迷得皇帝力排众议封皇后、散后宫，这是何等的狐媚功力。
不少女子心中憧憬却不敢妄想之事，于她却是司空见惯。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荣华到了极致便是灾祸。
皇帝突然驾崩，这失去了庇佑的娇滴滴美人可就处境尴尬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试问哪个男人能对这般好颜色的美人视而不见？
为了防止宫闱丑事传出，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众人这般想着原本的羡慕嫉妒顿消，眼神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怜悯和同情。
寻莺儿看不见众人的眼神，或者说不用看见也能猜个差不多。无非是嫉妒，厌恶，怜悯种种罢了。
嫉妒厌恶她霸着皇帝宠爱，怜悯同情她失去依靠之后非死即伤。
寻莺儿心中苦笑，莺儿？莺儿！她不过是只圈养着供人取乐的鸟儿。美眸放空呆呆的望着不远处庄严华丽的棺材，她通红眼眶中的眼泪就没停下过。
忽而小腹一阵阵抽疼，寻莺儿克制不住的嘤咛了一声，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往一侧倒了过去。幸而宫女扶住了她，不至于摔了。
“娘娘注意身体啊。”
“快去请太医来。”
“……”
寻莺儿怀孕了。这个结果连她自己都惊了。
自她上次小产便伤了根本，所以即使独占宣王宠爱三年仍是没有动静。她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谁知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寻莺儿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但是相比之前几日的迷茫，她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
莺儿被侍女扶到宫里休息了。无论她将来如何，现在到底明面上还是皇后且怀有遗腹子，无论谁都不会要求她继续守灵。
这日深夜，寻莺儿接过侍女手中的血燕刚要入口，便感觉腹中一阵疼痛。她自被诊断出怀孕后就经常腹痛，不过三日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她放下碗，像往常一样柔柔的抚了抚小腹。但丝毫不起作用，小腹反而一阵阵的抽疼。
侍女眸子半掩，劝道：“娘娘，粥快凉了。您先喝了，奴婢马上去请太医令。”
寻莺儿抚着肚子，美眸垂眸望着小腹，“你是不是饿了？阿娘喂你好不好。”她说着端起了桌上的粥斯文的吃着。
香甜的粥入腹，但她的肚子却越发的疼了。寻莺儿放下手中的粥，难耐的捂着肚子，“快去请太医令……”
可旁边的侍女动都不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有些狼狈的模样，“娘娘一会就不痛了，奴婢跟着娘娘两年了，念着主仆情谊一定让娘娘和陛下合葬。并向天下人回禀娘娘与陛下情深似海，不堪一人苟活于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殉情……”
侍女说着取过来旁边的烛火扔到了旁边的床帘上，火光一下子更旺了。
莺儿拍着胸口想将喝进去的粥吐出来但却吐出来一嘴的血。她张口唤人但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来。
一盏茶的时间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屋里的动静，而屋内的火势已经蔓延四周，连成一片。
莺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漆黑夜，天上没有一点明亮。又闷又热的天气烤的人分外难受，就连院子里枣树上的蝉都不爱叫了。
房间内昏昏暗暗的烛火快要燃尽。小丫鬟呜呜咽咽的捂着嘴哭泣，声音压的低低的。在这闷热漆黑的夜晚越发的显得异常诡异悲怆。
莺儿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体炽的难受的很。她下意识的想抚摸肚子但双手却沉的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疼痛没有了，他也没有了。
莺儿鼻间酸涩难忍，喉咙间发出呜呜咽咽的撕裂的沉闷声。
抱鲤哭声顿停激动地双手摇晃着躺着的人儿，“小娘子，小娘子，快醒醒啊，快醒醒……”
晃了好久直到她快放弃的时候那人儿才缓缓地睁开眸子。
寻莺儿迷迷糊糊的望着眼前激动地笑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的问，“抱鲤？”
“小娘子，是奴婢呀。小娘子你终于醒了，快吓死奴婢了……”抱鲤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又是哭又是笑。
这着实是抱鲤。难道抱鲤也死了？可这分明是她未进王府前的闺房啊。临死前疼痛不堪的喉咙和小腹也没了灼烧感。一切，就像是做了个梦一样。
“我这是怎么了？”莺儿呐呐的问着。
“您忘了？您和几个娘子一起在亭中玩乐，五娘子和八娘子起了争端，那五娘子不敢动八娘子，竟是将火气撒在您身上，一下子将您推下了水……”抱鲤瞪着眸子气的不行。
她们小娘子自小怕水，这一遭无疑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啊。抱鲤越想越是觉得气，心中盘算着这次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怎么也得给小娘子讨个公道。
莺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脑中飞速的回想着。
她小时候差点被淹死所以从小就怕水。抱鲤说她被五娘子推下水，这是她十五岁那年啊。
她不是喝了毒酒了吗？怎么回到十五岁了？难不成之前是她梦魇了？还是……
一道女声打破了莺儿的沉思。只见紧闭的门被狠狠的推开了，“哭哭哭，死丫头你哭丧呢？老娘我出去的时候你就在嚎，回来的时候还在嚎。”
那女子打着哈欠，手掌半掩唇瓣。露出的半张脸妩媚风流，只是眼角细纹难掩到底遮了几分风华。
来人正是莺儿姨娘张氏。
张姨娘眸色温和的打量了一下莺儿，“醒了？那大夫开的药还真灵，没白费我二两银子。”
“姨娘。”莺儿有些激动地唤着。她动了动身子想下去，但到底受了凉，一动作头又昏了。
张姨娘眸中泛起一丝忧色，上前坐在了床榻旁，“受了凉就好好躺着。老夫人赏了燕窝，明儿让丫鬟拿去厨房给你炖个粥来补补。”
她难得的关心莺儿，倒是让抱鲤激动地不行。
“姨娘。这次是五娘子亲手将小娘子推进了池子，好多双眼睛瞧着呢。姨娘可得为咱们娘子讨个公道来。”
“讨什么公道？这不好生的活着呢。这府里哪有我说话的份？我可没那个本事。你家小娘子不是认大夫人为娘嘛，讨公道找大夫人去。”张姨娘越说越气，直接冷着脸站起来了。
这是第二次听同样的话，但莺儿心中却平静的很。
反而是抱鲤仍是苦求着道：“姨娘，您到底是小娘子的亲娘啊。如果您不出面，那，那咱们娘子不是白白受了委屈了。”
哪有一个姑娘家的在前面打机锋啊，这传出去好听的说是伶牙俐齿，不好听的那可就多了。
大夫人又是个面子情，怎么会尽力的帮小娘子呢？
张姨娘冷哼一声不语。她头上簪了一支明珠偏凤钗，即使烛光昏暗仍是可以瞧出价值不菲。
张姨娘善赌，又失宠多年，手上怎会有这般好物？
抱鲤一下子就明白了，“莫不是姨娘受了江姨娘的好处，才不肯为小娘子出面？”
“你放肆，一个丫头，多嘴多舌的。”张姨娘脸色一变眸中有些许闪躲，分明是心虚。
抱鲤是家生子，老子爹是管家，哥哥也在寻父手下做事。自然是不怕一个出身青楼失宠多年的姨娘。
张姨娘面色讪讪，又坐到了床边拍了拍寻莺儿的手劝道：“莺娘，你是个懂事的。这件事讨个公道也不过是面上罚一罚五娘子，之后江姨娘那边定是会私下报复。还不如尽最大可能受些好处来。再说马上就到老夫人大寿了，闹得不愉大家都不好看。”
莺儿面色不变，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委委屈屈的哀声道：“姨娘说的是，父亲母亲疼爱五娘子，不像我……”
话说了一般便没有再说，但却更加有效果。
张姨娘面色一滞，望着她的眼神难得的多了几分愧色。她唇瓣微动，但目光触及莺儿苍白虚弱的面颊到底没说出来什么。
只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好生照顾便走了出去，瞧着背影颇有些仓皇而逃的感觉。
“娘子，要不，要不奴婢去找找我爹爹。此事若再忍下，娘子以后可真就由着旁人瞧不上了。”
莺儿安抚的笑了笑，手抚着的她的脑袋，“抱鲤谢谢你。不过姨娘说的有些道理。”
前世她死活讨个公道，却被偏心的父亲说得理不饶人，平日里瞧着规矩，内心却是藏着坏的。
她一个受害者最后竟是被禁足学了一个月的规矩。
教她的嬷嬷吃了江姨娘的好处刻意折腾她。本来落水就落了寒，这般下来便留下了苛疾。
抱鲤不解，“可小娘子不能一直忍耐啊。如果不立立规矩以后岂不是都会欺负小娘子了。”
“之前不也是都能欺到我头上。再说，我也没说不计较。”莺儿不在意的笑了笑。硬的不行来软的，明的不行来暗的。
抱鲤挠了挠头仍是不解。她怎么觉得小娘子落了次水越发的温柔了呢？
“反正不管小娘子怎样，奴婢都会保护小娘子。”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莺儿感激的笑着，心中不由得一暖。抱鲤是实心眼的。幼时她不过无意间帮了她一次，她就这般真心实意的对她好。
莺儿瞧着她眼底的乌青忙打了个哈欠谎称困了，将人赶走之后她却是目光呆滞的望着帐子毫无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