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忍冬在外头没等多久，斗雪就出来了。“阿姐！”她忙提裙跑上去，“他没为难你吧？”
斗雪对她笑着，摇了摇头。
黑风洞中留下的细小伤痕，还有脸上隐约可见的掌印却没瞒过忍冬的眼睛。她心中忿忿不平，牵住阿姐的手：“跟我们走吧，留在这儿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
柏影一袭招摇红衣立在一旁，对她躬身一拜：“这些年，多谢斗雪姑娘照顾冬儿，以至令自身陷入囹圄。眼下，族内已为姑娘备好住处，你只管放心住下，其他的就交给我和冬儿来解决。”
斗雪看看这一对，挺好的，打心里笑了一笑：“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为了你们。我坚持的，就是个道理罢了。”
忍冬才不管什么道理，紧紧牵着她的手：“管他为了什么，反正我不能让阿姐留在这儿受委屈。”
还是那任性的味道，真是久违了。斗雪摸摸丫头的脑袋，拂去她头顶的雪花：“不必了。”
“阿姐怕给我们添麻烦么。大可不必，只要你点头，就是硬抢也得把你抢回去。”
这话听着很是暖心，斗雪却摇了摇头：“于公，我痛恨他的不择手段。于私，他始终都是我的父亲。他纵使有天大的不对，我也是他的女儿，我所能做的，只有规劝，不能背叛。”
“阿姐！”
柏影：“代政王必会入主妖界，月之子也必将重临。姑娘何不转投半妖，如此一来，将来或可为你的父兄求得一线生机。”
忍冬：“就是！”
这话听着很有些道理。可斗雪想了想，仍是摇头：“他们的罪孽，哪里配一线生机。若真有那一日，我父亲因为我的求情而不必偿命，你们心中又该做何感想。那是灭族大仇，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如何平息得下仇恨。”
忍冬：“哎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斗雪：“你说过，我们本该是好姐妹的。倘若我真的去了，又真的为我父兄争下来生机，那我们才是真的做不成姐妹了。”
“……”忍冬无言以对。
斗雪磊落坦荡：“言尽于此。”她退后半步，躬身一礼，“两位的喜酒，我怕是没有那个机缘讨一杯来喝。在此预祝两位凤凰于飞，如鼓琴瑟。”
“阿姐……”忍冬拉住她的袖子，拽紧了，不想放开。
斗雪轻拍拍捏上来的手，推开了这丫头。她眸中有一抹笑，也有一抹遗憾：“对了，我的翎羽弄丢了，日后我都回不了你消息。保重，冬儿。”
忍冬目送她步步远去，那雪中寂寥的背影，逐渐看不清了。她的阿姐，走回了那囚困苍鹰的牢笼，她心里说不出的瘀堵。
“阿姐，你也要保重啊。”
今夜的雪越下越大，让仪仗先回去了，忍冬心神不宁地慢慢走着。柏影陪在旁边。他周身自带着无尽火的气息，片片雪花落下，不及落到身上便融成雾气。忍冬沾着他的光，一丝也没有被冷到。
乱糟糟的一天下来，就到了申时末，天边已经翻了鱼肚白。
“我阿姐……”忍冬还是觉得可惜。
“世上的事，各有各的缘法，大可不必如此心忧。”柏影说道。
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好好谈过。忍冬索性又放慢了脚步：“你的话，有什么意思么？”
“当年，我为阻截追兵，徒手抓取无尽火，借无尽火之威截断了追兵。但我自己，遭火焰焚身，也最终死在无尽火里。当时的我，哪里想得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她停下脚步：“对了，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柏影伸了个懒腰，今日确有些疲累了：“当年啊……当年我化作一缕魂，被残余在身的无尽火包裹着，跟圣女出了妖界。刚入人界，我的魂魄便被半妖捕获。他们试了很多方法来留存我的魂魄，但是人界灵力稀薄，我无法离开月影杖。直到，他们想到办法，把无尽火与我的魂魄融合，才终于保下了我。后来，他们就寻了个肉身将我的灵魂安置。”
于是，就有了周凌。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涉及到两千年前那场妖人大战。你可知，月之子当年为何宁可帮助半妖，也要与那么多的上古大妖族对抗？”
忍冬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那时候的妖族残暴不堪，不仅食人类，还食同类。妖界强者为王，杀戮遍地，数万年的蚕食使得各上古妖族力量膨胀，月之子越来越难束缚住他们。他们侵入人界，男的杀，女的奸，将人界变成人间炼狱，又致使人界出生了无数半妖。这些半妖血统不纯，能结出妖丹的便被接入妖界，不能结出妖丹的，便被上古大妖族所不容。为了活命，这些半妖不得不团结起来，与妖界对抗。”
忍冬咋舌：“……听起来，比现在还糟糕多了。”
“后来，月之子为半妖而死，而半妖又是为月之子杀入妖界。大战中月影皇碑轰然倒塌，月影杖上随后便显露出两行字，是为妖月的预言。”
“什么字？”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什么意思啊？”
“也许是指，妖界秩序重建，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吧。但为之付出的代价，或许妖月会予以偿还。”柏影停顿了下，“我，不正是‘不死不生’。蝶族与月之子有很多方面类似，于是，半妖便选了我作为试验。”
忍冬懂了：“那么，重建月影皇碑，也许还能迎回上一代的月之子。所以，这就是代政王一定要入界的原因咯。”
在人界虐杀周凌的那个少年，就是将要入界的代政王。跟他一起的，就是他的母亲吧，当年月之子在人界的妻子。他的妻子已经满头银发，所有的半妖也都白了头发，为了养活这个少年，迎回月之子，他们倾尽所有。
“但这个过程，必定是艰辛困苦的。譬如我——想要觉醒妖身，便要以肉体凡胎去承受反复的折磨，不断地淬炼□□，通过这种方式去唤醒妖的本源意识。听起来很简单，但若没有强大的灵魂意志，是绝对撑不下去的。”
那些困扰了忍冬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所以，半妖的目的，其实一直是磨练你的□□和灵魂？”
“是。“来——”他跨过小溪，对她伸出手。
忍冬牵着跳了过去：“那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无尽火没有保护你呢？它就只窜出来把我伤了。”
“半妖的妖力有一大半承自月之子，所以对上半妖，无尽火就会被压制。同样的道理，只要我手中有月影宝珠，无尽火也会被压制。受火雷刑之时，我手握月影宝珠不是为了以防万一，而是为了压住无尽火，最大限度的利用火雷，来唤醒妖身。”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忍冬这下都明白了，关于柏影觉醒的始末，关于半妖的故事。可是她还有不懂：“那为什么，一点都不告诉我呢？虎王不是和半妖联手了吗，我却不曾收到任何指示。”
她在这中间全靠猜，难道说，她真的因为无能，被弃之不用了么？忍冬心头忐忑，再次停下脚步。
柏影摸摸她的头：“不必辛苦你，这是虎王父子的意思。”
“为什么？”
柏影没有马上回答她，他停顿了足有两息：“还记得东盛别苑那晚吗。当时十四想要牺牲你，元舒跟十四争个面红耳赤。虎族向来忠义重情，他们都不想看到你为此再添痛苦。”
“痛苦？”
“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柏影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沉沉地叹了口气出来，“我柏影归来之时，便是周凌落幕之际。若要你助我觉醒妖身，那便等同要你亲手扼杀他的存在，如此残忍之事，怎叫人开得了口。”
柏影不是周凌，她感觉到了。周凌看她永远是暖而无声，而柏影看她的眼神，却多了一层宠溺。周凌是恋人，而柏影是哥哥。
她愣笑了下，往前迈出步子，袖子飞快在脸上擦过。
她记得，当年为躲避这桩婚事，柏影曾还出逃过。要他娶视作妹妹的小丫头，他接受不了。可白日在火雷刑台，他主动说请妖皇喝喜酒，当时她还心存一丝妄想。可现在看来，完婚，不过是形势逼迫下的妥协罢了。
谁也没有做错，可事情就是成了这个样子。
“阿影哥哥。”她转回身，嘴角上扬。
“嗯？”
“我们是亲人，这是永远不变的。站在我面前的不管你还是他，我心中都无限感激。”
“你在宽我的心。”
“我说的心里话。”
柏影见她强颜欢笑着，终究是找不到安慰的话。他走到前面蹲下，忍冬熟练地趴上他的背。一道出去玩，剩下的路总是他独自走完的。已经辰时了，他背着她走在湿润的草地上，朝阳在他们的脸上撒下一层金色。
“这么多年，我们二花吃太多苦了，以后，都由我来。”
“瞎说，以后才没有苦吃呢。”
“对，以后咱都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