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好在周凌动作迅速，及时滚落躲去了另一个柱子后头。这一发箭雨，看似猛烈，也只是擦伤了他的肩膀。可他本就伤得不轻，躺在床上难于起身，这一番躲避下来，剩余的力气也消耗殆尽了。
忍冬赶紧跑上去：“你还好吧？”
他又推了忍冬一把，终于怒意显露：“还不快走。”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她偏往前半步，“要我走，下辈子吧！”
她没想到宗博动手这么快，更没想到他根本没听进去劝，一出手就要周凌死。这箭比之人界的箭，多了妖力的淬入，就算是她中了，也要难受一阵。还好周凌只是擦伤，也没伤到要害。
忍冬连忙检查他的伤口，这次没管他的阻拦，他也没力气阻拦，用力扒了他半边衣袖下来。新伤加旧伤，浑身没有块好肉，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忍冬没空细想，正要给他疗伤，又听得一阵破空声响。
第二轮的箭雨来了，这次不再只对着床，整个屋子所有能射到的地方全都是目标。忍冬和他挤在一根柱子后，哪里够躲，她下意识地压身挡住周凌。数秒过后，箭声停止，她忽有一股抽气声。
“应该，不会再有第三轮了吧。”她的声音微有些颤。
反手拔下插|进后背的两只箭，她没忍住低呼了声痛。“叮——叮——”手摊开，箭掉落在周凌脚边。
“差一点，妖心又被扎了。”她一手的血，竟还对他笑得出来，“这可是，你救回来的心。”
周凌锁起眉头，伸手按着她的胳膊，迫使她将背转过来。忍冬这只白蝴蝶最爱浅色的衣裳，两个箭窟窿，流出染了半个背的血，即使是在黑暗里也鲜艳得惊心。她却好像并没有为此感到痛苦——
“答应我，等这一遭过去了，我们好好谈谈。”因为可以挟伤求报，就求他能好好跟她说会儿话，她非但没有痛苦，还挺开心。
周凌推开她：“疯了！”
“快说你答应了……快说，我可不敢当你默认，你若事后不认，我上哪儿说理去。”
忍冬就要他一个确切的回答，宁把疗伤放到后头。她惯来是任性的，最近越发任性，周凌偏开头去，长吸了一口气：“好。”
这个“好”字，是近来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忍冬的笑还未扬起，房门突然被飞踹开，一声巨响，惊得她嘴角一颤。门框被踢散下来，哐当砸起一地碎屑，门口涌进来数十个蒙面的彪形大汉。他们杀气沉沉，手中持着巨斧大刀，样样都是夺命利器。
宗博的杀心，竟如此重。两轮箭雨过后，还要派十几个刺客确保杀死使者，如此心狠手辣，比之妖皇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算今夜周凌没有受伤在先，恐怕也逃不过。
她陡然收了笑，周凌突然抓住她的手，小声地说：“去搬救兵。”
“嘘——”忍冬垂眸，瞄了眼牵在一起的手，“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等救兵来了，你还有命？我还等着你跟我好好聊聊呢，聊聊你的口是心非。”
这手是他主动牵的……那这次，就轮到她来甩开。
忍冬抽开自己的手，提着点英杖就走了出去。她如今身体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可妖力只恢复了四成不到，想要保下周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黑暗当中，谁也看不清谁，刺客寻到她的位置，手中利刃当机立断冲她劈砍下来。这一劈，砍到点英杖上，对方顿时被震飞了回去。片刻的静默后，刺客们对自己的对手有了更具体的判断，他们极有默契地在她周围分散，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然后一拥而上。
密密麻麻的兵器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忍冬点地飞起，躲开杀意凛冽的斧钺钩叉，险险避开向上挥来的骨鞭，翻身跳出包围。于此同时，胸口突然一股气堵住，隐隐发痛。她妖力不足，即便不曾有过伤，她其实也不善打架。她只是一只银羽蝶，天生比不得猛禽凶兽之类，是靠着羽丹在身，她才跻身大妖行列。
宗博这次派的，应该都是他看得上眼的手下。对上他们，忍冬只有躲的份儿，但，这不妨碍她为之一搏。
刺客立即又追杀上来，窗纸的破洞照进来微弱的月光，亮晃晃的兵器当头砍下来。忍冬举起点英杖，正待接招，忽然眼前朦胧一片，竟有一道白光将她笼罩。对面砍来的大刀刚一触及到白光，便如冰块入了岩浆，刀刃顷刻被融。
满屋刺客一时呆住了。不仅是因为刀刃被融，更是因为那白光照亮了忍冬的脸。
“是公主殿下！”
为首的刺客是个独眼，能用的那只眼上，还带着可怖的疤痕。他扭了扭脖子：“原来，是二公主殿下。”放下兵器，“小的办差，请您离开这里，刀剑无眼小心伤了。”
忍冬抬起头，见头顶悬着一颗白色宝珠。宝珠散发出莹莹白光，轻柔地将她包裹在里面。这是……这是周凌的月影珠，是半妖给他防身的东西。他才是疯了！
为首的又说了第二遍：“请公主殿下速速离开此地。”
忍冬这才把注意力拉回来。她也看清对面的独眼了，好生眼熟……他不是已经被处死了么！这个独眼无恶不作，许多年前闹过不少凶案，因长相凶狠只有一只眼睛，忍冬难免留下深刻印象。当年，是宗博一手处置的他。呵，她还是高估了宗博的底线啊，这等恶妖，他竟留为己用，为他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当下，她只装作并未认出：“我提醒过你们主子，切莫冲动，以免酿成大祸。看来，他是没听进去。”
“这些不是小的们该考虑的，主子的吩咐，我们只管照做。倒是公主殿下……”对方飞快扫了眼她头顶的白珠，“该想想怎么解释。”
“我自会有我的解释，不劳你们费心。”忍冬通身的镇定，“暗杀使者，无异于向半妖宣战。可死一个使者，于半妖而言并无损失，我们除了出口气外，什么也得不到。事情因我而起，我的意思，你们总得听听。”
独眼发出森然的笑声，再次提起兵器：“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我们。请您速速离开，别又伤了。”
“我偏不走呢。”
正僵持着，突然有个刺客提刀指向柱子后方：“黑袍！那个黑袍躲在那里！”
独眼那唯一的眼珠子飞快瞄了眼柱子方向，又看回忍冬，得意地眯了起来：“那就，请便。”
糟了，月影宝珠还在她头上悬着。忍冬连忙跃起去抓，珠子躲闪，她竟抓不下来。转眼之间，成堆的刺客蜂拥杀向周凌躲藏的方向。他伤得太重了，光是站立起来都费劲，乱刀挥砍，他会没命的！
刺客如潮水扑杀过来，刀斧劈下来的瞬间，玄色披风横扫而过，如遮天黑云带着狂风过境。这么多的利刃狂鞭，竟被一道披风拦截下来。当遮挡视线的黑幕垂落下去，周凌扶着柱子站立起来，因用力而胸口起伏。他依然很虚弱，但确实没被伤到。
“黑袍也可防身？”
“不可能。防一两把刀剑尚可，我们十几位兄弟合围杀他，他不可能抵挡得下。”
“快看上面。”
“是、是点英杖！”
忍冬垂下手去，终于长舒一口气。此时此刻，她虽妖力薄弱，体内却还有羽丹。羽丹催动着点英杖布下护盾，将周凌罩在中间，就是再来十几把刀斧也防得下来。点英杖自有它的奇效，不仅能形成了护盾，还可为周凌疗伤。
“殿下！”独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使者杀不得。”忍冬一步步走过来，坚定地告诉他们，“今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他如愿。”
一个被月影宝珠护着，一个被点英杖罩着，不管是哪个都啃不动。独眼死死盯着他们：“还请公主殿下三思！”
“我思过了。”
漫长的沉默等待，这位公主殿下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终于，独眼眯起眼睛：“小的会如实向主子禀报——撤！”
十几个刺客顷刻间撤了个干干净净，留下满屋狼藉与密密麻麻的箭。听到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忍冬这才感觉背后着实是痛，腿软得再也没站住，一屁股坐下地去。
倒摔得不痛，周凌扶了她一把，和她一起慢慢悠悠地跌在地上。趁他不防，忍冬抬手一把掀了周凌的兜帽，男人眼中不及掩藏的一抹担忧暴露无遗。可是很快，他又把情绪掩藏回去。
“你给我一颗月影珠，我还你一根点英杖，有些话都不必说出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周凌啊，你装得一点都不好，我只觉得好笑。”她抿唇笑起来，沾着血的手在他鼻头抹下一道红痕，使他英俊的脸显出几分滑稽。
周凌避开她背后的伤口，将她扶坐起来：“别逼我。”
“你把月影宝珠扔过来，难道也是我逼你的？”
“生死关头，不得已罢了。”
她忍不住又笑了，不管他愿意与否，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声音软软的，不再与他争执：“以前，我也以为，想要保护一个人，就要放开他。可后来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世上最不该辜负的，就是真心，最应该保护的，也是真心。”
“……我死过一次了，我知道后悔却无法再弥补的感觉。这第二条命，我想多为自己争取一点，就算最后不如人意，也没什么遗憾了。”
周凌收了月影珠，将点英杖还给她，声音依然冷冷：“不，早知不会有结果，一开始就不该招惹。”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结果。”
忍冬接了点英杖，抬起脑袋看他，见他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在回避，还是在思考。要不是提早答应要谈谈，这会儿，他可能已经抽身离开了。
“你要一直躲下去吗？今晚我出手坏了他的事，明天不知要编多少个理由才过得了关。又或者，我过不了这关呢。我问你，你当真愿意我独自面对他吗？你当真觉得，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周凌仍闭着眼睛，都这么一会儿了，他的伤势好转，额头的汗也该干了。可没有，他越发地紧绷，越发地暴露出迷惘。
“你当真愿意看着我，沦为他的人……让他践踏我，侮辱我……”
忍冬不喜欢他闭着眼眼睛的样子。这像什么，六根清净的和尚么，她偏要把高僧拉回凡尘。她直起腰，片刻的停顿后，冰冷的唇吻在他同样冰冷的唇瓣上。周凌即刻睁开眼睛，原本支撑在她背上的手登时松开，他在回避，可忍冬已勾住他的脖子，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
倒是她自己放开了他的唇。
“吻我。”
她说，仰头看着这个张惶的男人，眼中的水润如天上繁星闪烁。黑暗里她的眼睛很晶亮，准确地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挣扎，于是勾住他脖子的手臂收拢得更紧了。
“吻我。”
片刻的等待，好似百年的岁月。他的唇终于欺压上来，带着轻微的颤抖与热情，深深地包裹住她的期待。一旦填平了那道沟壑，便再也阻拦不住情爱的洪水，它汹涌澎湃，冲刷走所有的阻碍，它要把一切淹没，包括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