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天蒙蒙亮，黑石桥上旌旗飘扬，大公主领兵将出妖界。这般的声势浩荡，那头顶盘旋的墨羽鸟，被惊得沙哑叫唤，听得人心头发毛。忍冬提着裙子，紧赶慢赶从桥的那头追上来，头上的发髻都跑歪了：“等等我啊！”
出征鼓敲了两声便被喝停。斗雪颦眉回头，见来人是她，毫不掩饰地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你来做什么？”
“还能干嘛，抓虎王啊！”忍冬大口喘气。
对方回以一声冷笑：“若来拖了后腿，又被他逃掉，哭的可不是我。”说着，瞅眼忍冬那又红又肿还叠加了黑眼圈的眼睛，“怎么，气得睡不着？”
存心找架吵。忍冬从怀里摸出一瓶子药膏，边说边往眼下抹：“唉，花草族递上来的折子积压也有许多天了，我一晚上跑了好多地方布洒灵力，还帮兰草族族长的小儿子修补好了仙根。我这叫尽职尽责，阿姐，你搞清楚再说话！”
“呵。”
“再说了，这件事是父皇允的，你们谁负责抓，我就跟着谁。你不通知我便要出发，我来了还要挤兑我，这不合适吧。”
把妖皇抬出来，谁还赶得动她。斗雪和她斗嘴从没占过便宜，只冷哼了声，下令击鼓。击鼓兵再次举起鼓锤，这回还一声都没敲响，又听远处有人喊停。忍冬耸耸肩膀，回头一瞧，见是妖皇身边的传令官，正脚步飞快地往这边赶。
“两位公主且慢些行！”
忍冬三步并两步迎上去，急切地问：“十方大人，我父皇可还好？”
“殿下且放心，陛下为二殿下疗伤，只是略有劳累未伤根基，休息个一两日就没事了。”传令官如是回答，又对斗雪正色道，“陛下有令，那虎王狡诈诡谲，若再次抓捕到务必就地正法，以免夜长梦多。”
斗雪：“是。”
传令官脸上又挂笑，继续对忍冬道：“哦，对了，二公主殿下，陛下知道你难过，特地吩咐送了好些小玩意儿去你宫里。这还未送去，你却又要走了。”
忍冬嘿嘿笑起来：“父皇最疼我了。烦请大人替我回父皇，等虎王的事了了，我就再不到处跑了，天天陪着他，帮他研墨添茶，给他讲笑话儿。”
传令官是看着她长大的，和蔼乐道：“哈哈哈，陛下自然是理解你的，那就，祝殿下此行顺利。”
斗雪催促：“得出发了，仔细误了时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鼓偏偏就是敲到第三遍都没能出发。传令官前脚刚走，后脚竟又有声音高呼着“且慢”。斗雪极不高兴地回了头，见到来人是谁，便又更不高兴了。
远处八抬步辇朝这边赶来，步辇上坐的正是脸色煞白的她二弟，斗雪顿时又将脸垮下来，瞪向忍冬。
忍冬：“……”看她干什么，又不是她请宗博来搅事儿的，“好事多磨嘛，好事多磨……可是，他怎么好那么快？！”
斗雪：“鹤族连夜送来一颗极品灵芝丸。”
难怪。鹤族一直想和鹰族联姻，这样的关头，自然什么宝贝都肯献上。
步辇速度飞快，宗博被颠得满头冒汗，纵然是颠得难受，这速度也没敢慢下来。一时间，二位公主，数列妖兵并一个将要走远的传令官，齐齐注视着他。
“冬儿！”步辇刚在忍冬跟前停下，他便从上头下来，虚着脚步朝她走过来。今儿天气不好，凌晨下过一场小雨，路滑。身边侍从扶得战战兢兢，生怕殿下在自己手上摔个四仰八叉。
“听说二哥昏迷一夜，这会儿刚醒，怎么就来找我了？”忍冬迎上去，一脸担忧地扶住宗博。
“我不放心你啊。”
“这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宗博把视线转向斗雪，拱手行了一礼：“还请阿姐照顾好她，虎王阴险，我怕再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斗雪抱剑而立，心情不好懒得回礼：“谁敢让她伤了，父皇头一个不放过谁。这点，毋庸你来警告。”
“什么‘警告’不‘警告’的，阿姐言重了。”宗博赔上一抹笑，低头又对忍冬小声说，“这次怪我轻敌，反被贼王重伤，叫他给跑了。咳咳……冬儿，我叫你失望了。”
忍冬疲于应付：“跑了再抓就是，你别说话了，快回去休息吧。”
“你为了我，愿意放弃追捕……”宗博却没有走的意思，反倒一把握住忍冬的手，“那可是你不顾性命都要抓到的仇人。冬儿，你嘴上拒我千万遍，可还是叫我发现了——你心里是有我的！”
别，你别过来啊！
忍冬使劲儿想要救回自己的手，宗博却半分也不肯松力。幸亏斗雪冷漠无情，下令敲响出界鼓，并及时把当年的婚约甩到宗博脸上，忍冬才得以脱身。
这盟友找得好，她真是慧眼如炬啊！
出了界门，赶到落脚点，斗雪着手下立即搜寻虎王。忍冬倒是清闲下来，一夜没睡实在困得紧，倒床一合眼便一直躺到黄昏。她跟斗雪说的不是假话，昨晚上的确连跑许多处，替花草妖们解决积压的麻烦。
醒来，山林寂静甚合眼缘，忍冬便趴在露台看风景。人界的风景，怎么看都比妖界好看。可惜这里多是树，差些味道，最好的还是周凌那个院子。
她托腮发着呆。唔……他，有在好好学习吧。
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草莓口味的，很甜很香，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可口，满嘴的添加剂味道。可她就是习惯于这样的动作，拨糖，吃糖，再拨糖，再吃糖。
紧张了那么好些天，眼下终于可以得一丝喘息。虽然妖界围捕虎王的行动并没有结束，但危急程度比之前要低得多。捕捉虎王的功劳，想必宗博是不会让给斗雪的，所以交接给斗雪的信息必定会有所保留，斗雪接替他，搞不好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
她这趟跟着出来，也许就是趟公差旅游。
第三根棒棒糖吃完，斗雪才得空来找她。时正初秋，零星落叶飘到阳台上，被包围在山林中的别墅，每个角落都很清静。忍冬趴在栏杆上，手里转着一片青黄树叶，见她上了露台，正想邀她过来一起感受初秋，对方的话，却很破坏氛围。
“那头吊着他，这头利用我，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斗雪端端站在栏杆旁，并不如她那样，总是懒散样子。
“啊？”忍冬手里的树叶停下转动，她无辜地眨着眼睛。
还装。斗雪索性在茶桌坐下，烧水泡茶好好聊聊：“他对你是七分真三分利，你呢？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做的事却总令人误会。”
哪有，起码这件事她并不是故意想引起宗博误会，她的目的只在于帮虎王拦下追兵。宗博非要觉得这是个二选一的题，而她选择了“爱情”，那只能说宗博他还挺恋爱脑的。
忍冬放手丢了树叶，嘿嘿笑着在茶桌对面坐下：“都是为了生活嘛，不寒碜的。我是有点小心思，但何时害过你们谁，是吧。”
“这可说不准。抛开过去不提，你的日子是最舒坦的，如果说是为了‘生活’，大可不必招惹完我又去招惹他，夹在我们两个宿敌中间，那日子才叫不好过。”
忍冬盘腿坐在蒲团上，乖巧等茶喝：“阿姐，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这么多话！唔……好吧，不是‘生活’，是‘生存’。”
斗雪打开茶罐闻了闻：“据我所知，蝶族银羽分支善谋而不善武，赤羽一脉善武而不善谋，两大分支暗中较劲许多年，未分胜负。你是只银羽蝶，理应长于心计，这些年伪装得活泼烂漫，我险些就叫你给骗了。”
“阿姐你这话就过分了。”忍冬两手捧脸趴在茶桌上，肉嘟嘟的脸被挤得变了形，“本小蝴蝶活泼烂漫，那是天性如此，怎么能说是伪装呢。”
斗雪舀茶的手顿了下：“顾左右而言他。”
“你看哈，阿姐——”被审了，小蝴蝶却不慌不忙，“咱们妖界数万年来都是弱肉强食的。当年月之子为妖皇的时候，底下各族哪个不是靠厮杀争得席位的。妖人大战之后，妖界迎来大变局，想靠绝对的武力征服各族，已成为不可能。父皇便借鉴人皇，广施仁政，靠‘仁义’使各族归附。二哥跟父皇一个路子，也是以‘仁’立身的，必会善待身边儿的人……那你为什么还要争呢？做个悠悠闲闲大公主不好么，将来还是大长公主，论辈分，你可是老大。”
“‘仁’？”水烧开了，滋滋往外冒热气。斗雪提起茶壶，水汽弥漫，掩盖住她的表情，“利益之下，它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还问我！你都不信的东西，不能按头要我信啊！”忍冬拍着茶桌，“阿姐，都说了我不会害你，你问这么多我很受伤的。作为一个孤儿，我的内心孤单又敏感，我两边夤缘想着将来混得不要太被动，仅此而已嘛。你看我的眼神，感受到它的真诚了吗？”
斗雪斟了两盏茶，抬头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足看了三秒：“你黑眼圈实在太重了。”
“……虎王没抓着，我气得睡不着。”
“还有些肿，又哭过？”
“没有……”忍冬眨巴着眼睛，往前挪了挪，“我的真诚啊，你看到了么，阿姐你仔细看！”
斗雪又看了三秒，轻轻搁下茶盏，拿起她的剑，朝门口走去。
忍冬：“去哪儿？”
“哪儿都行。”
“茶不喝了？”
“反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