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满地狼藉收拾干净，忍冬侧躺在矮榻上，没什么力气，也不想理人。发呆半晌，她剥了根棒棒糖，慢慢吞咽着他给的甜，闭上眼，看见的都是小院儿里那些花。她想再去一次，却又不敢，怕把他带进漩涡，害他再也没有安稳日子可过。
自己尝过的苦，终究不想他也来尝。
“殿下，山茶族新王登基至今，还未受您赐福，她在殿外等了好久，要不要……”侍女端来她惯喜欢喝的甜水，小心翼翼地问。
“今日懒得见人。”
侍女搅着甜水劝道：“奴婢多嘴一句，还是见见吧。您与她素日交好，最是谈得来，她那头新王登基，您这头为了虎王的事，一没亲去，二没赐福，她在族内怕是立不稳，仔细伤了多年情谊。”
“你这叫多嘴一句？”忍冬撑坐起来，方才哭太多，这会儿脑袋昏沉沉的，“见吧见吧，烦死了。”
没一会儿，桑紫被请进来。既然是好友，那形象就不必太在意了，忍冬裹着一条薄毯，盘腿坐在床上，睁着一对肿如核桃的眼，就这么见了她。桑紫毕恭毕敬地跪下请安，行的是三跪的大礼，倒是像模像样。
“过来点。”忍冬有气无力，吸吸鼻子，“……再过来点……再一点……”
桑紫一直跪到床榻边，忍冬执着点英杖，在她头顶轻点了点，撒下一层细碎的光。赐福仪式，这就算是完成了。
“冬儿！”走完章程，桑紫便一屁股坐上床，捧着忍冬的脸心疼死了，“瞧你这眼睛哭的，究竟是为虎王逃走而哭，还是为二殿下哭的。”
“都有吧。”忍冬揉揉眼睛，眼睛又胀又干，难受。
桑紫掏出一瓶敷脸膏：“我就知道会这样。你把这个敷在眼睛上，保管明天一点都看不出来肿。”
“谢了。”忍冬接下，放在床头。床头盒子里的瓶瓶罐罐，十瓶有八瓶是桑紫送的，要说友情，以前算有一点吧，但自从桑紫明里暗里劝她跟宗博好，这友情也就淡了。
其实，花草妖们大抵都是希望自家尊主能做未来妖后的，自然也就更看好宗博。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即便是在花草妖里，忍冬也选不出一个心腹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单打独斗，各种周旋，简直心累死了。
“你看，你哭成这样，还说不喜欢二殿下。放心，刚才有消息传出，二殿下已经无恙了。”
“那就好。我父皇呢？”
“陛下劳累太过，已回寝殿休息了，吩咐明日暂不早朝。”
“哦。”她还是没精打采。
桑紫一口一口喂她喝甜水：“至于虎王呢，你也不用太担心。这老贼伤得那么重，如此良机万不能错过，大公主殿下便等在门口请命。陛下呢，为二殿下疗完伤出来，见大公主愿意接手也就允了，命她今夜点兵交接，明日便出妖界继续追捕。”
“噗——”忍冬一口甜水喷出来，帮桑紫洗了把脸，“这么快！”
好脾气的桑紫拿袖子抹了把脸：“嘿，是不是很高兴。”
饶了她吧，她连一炷香都还没来得及为瑞香点，南池那头也还没有交代，又来？
桑紫：“怎么了，不是该高兴么？”勺子送过去，忍冬却不张口。
她倒下去，用毯子蒙住头：“我累了，想休息会儿。你们都出去，让我静静。”
“哎呀，知道你和大公主不对付，但是她手段更高，兴许由她来接手，不出几天就把虎王绑你面前来。”桑紫如是安慰。半晌却没听到回答，只好放下碗勺退了出去。
妖月沉沉之时，妖界上下昏昏欲睡。二公主的寝殿外守着两个侍女，她们都没被允许进去守夜，二公主向来任性，她心情不好时，谁也别去打扰。
有一个影子无声地翻窗入内。他找了很久，才在屏风后的棋桌旁找到要找的人。
“怎么回事？”
忍冬被这一声惊扰，手中的棋子叮当落下，砸乱了棋盘。一颗棋子滚落到对面的蒲团上，轻击在点英簪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南池的眼睛随之落在簪子上，良久，里面住着的残魂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雀跃地钻出来。他突然感觉到什么，脸色沉下去：“瑞香呢？”
忍冬重新摆好棋子，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洒落棋盘，却不及她的脸。她隐藏在黑暗里，声音轻轻比之往常沙哑一些：“你知道么，瑞香无聊的时候会叫我跟她下棋。她自己走不了棋，我便左手黑棋右手白棋地帮她走，次数多了我便觉得烦。她察觉我烦，后来就不找我下棋了。”
“瑞香呢？”南池再次追问。
“现在想要她跟我下一场，却再也不能够了。”忍冬落下一子，收手，起身，月光照亮她半张脸，上面有未干的泪痕，“瑞香不在了。”
“什么意思？”
“没了，连残魂也没了。”
南池连跨两步过来：“谁干的？！”他的怒火，瞬间腾起。守爱百年，团聚仅一天而已。
“我。”忍冬拾起蒲团上永远轻了那么一点的点英簪，重新将它插回头上，回头，见南池手上多出一把短兵。
这把短刃直直地指向她。
“我知道，当你得知她是因为我而永远离开你时，你会恨不得杀了我——但在此之前，希望你陪我去个地方，我解释给你听。”
南池握紧着短剑，浑身笼罩着杀意，却不是能够听进去解释的样子。
“况且，你这点能耐，根本杀不了我。”忍冬屈指轻弹剑身，那剑嗡嗡作响，麻了持剑者的手。
……
蝶族故地。
夜半时分，素日里本就寂寂无声的这片林子，此刻更泡在寂寥里。曾经繁华熙攘的蝶族旧地早已满目荒凉，除了圣树还绿叶葱葱，余下满眼枯黄。忍冬要给他解释，地点就选在这里。
“圣树会先掉落叶子，然后开花，最后结的果便是王蛹。蝶族没能迎来新王，是我们悲剧的开始，也是你们悲剧的开始。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打破，便注定会有一场充斥着血与泪的厮杀。”
南池依然牢牢地握着短剑：“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只想要你说清楚，你对瑞香做了什么！”就算是鸡蛋碰石头，他也没在怕。
忍冬轻抚圣树粗糙的皮，感受到圣树磅礴的灵气，这些灵气虽然纯净，却洗不清她身上的罪孽。
“都跟我来了，不妨多点耐心。报仇这件事急不来，如果你想血债血偿，就得跟我一样把全部的耐心拿出来……你不是想问我，在人界时，为什么请你帮忙引开守兵么。现在我告诉你，我费尽心思参与围剿虎王，不是为了杀他，是为了救他。”
南池显然是吃惊的：“虎王灭了你蝶族，不是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就连妖皇也以为，我真的信了呢。可当年我虽年幼，却已经记事，真相，一直就藏在我的脑子里。”她点点自己的额角，“我潜伏百年，只为一件事——让真正的凶手，血债血偿。”
南池：“谁是凶手？”
“说起来，我和你的灭族仇人其实是一致的——妖皇——如果不是因为瑞香，我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你。想要报仇，单打独斗只怕是灰飞烟灭的下场，这世上唯虎王有与鹰族抵死抗衡的决心。所以，虎王万万不能死，为了不让他死，任何代价，包括我的生命，我都可以付出。”
“可你付出的，是瑞香的生命！”
“是。”她并不回避自己犯下的罪，“我不问可否，就将她炼化了。我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账，嘴上说着有仇自己报，到头来却靠断送无辜生命，为自己争取时间。”
多么刺耳的坦白。剑尖直指忍冬，已不锋利的剑刃，突然刺进她的胸口。
瑞香深爱着的夫君，也同样深爱着她。这一剑，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他也刺过去了。而于忍冬，哪怕屈指一弹便可断他剑刃，也还是由他这一剑刺进胸口。
痛苦，谁也不比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