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大唐妖奇谭·灯婢
楔子
烛火冉冉升腾,一缕青烟自焰心抽离,窗纸上映出女子轮廓,窈窕身形在青烟中若隐若现,走向目瞪口呆的书生,投入其怀抱。
幽香入鼻,书生神思恍惚,触其肌肤温润,便将圣人教诲抛之脑后。
如此数夜,书生瞒了家人,合上房门,迫不及待点燃灯烛,待美人从青烟中出现,便轻浮放浪起来。
然而从某夜起,房中传出书生嚎哭求饶声,伴以美人叱骂怒责声,惊动了家人。房门紧闭,无论使何种手段都无法闯入。
房中打骂昼夜不绝,书生时而痛哭,时而高声诵书,一旦遇到磕绊之处,笞打便更甚。
书生家境殷实,尚未娶妻,家人察觉此女乃异类,不惜重金延请了道观庙宇诸多高人异士,到家中驱除邪祟。谁知,高人异士被阻在房门外,无一能破除妖术,在斗法中败下阵来,狼狈负伤,颜面全无,顾不上收酬金,仓促告辞离去。
书生无法进食,日夜遭受笞打,已是命不久矣。家人悲戚绝望,不得不为其筹备后事。
(一)
颜阙疑在寺里闭门苦读,谢绝交友,以备科考,不防被好友裴连城找上了门。
“大好时光竟然藏在庙里不见人,让我好找,你可真不够朋友!”裴连城不改贵胄子弟的做派,骑了西域名驹到寺里访友,此刻则握了马鞭在斗室里转悠,见着一摞摞书卷便犯头疼。
“宅里总有人来往,还是庙里清静,每日只管读书作诗。你不需应举,我可只有苦读一条路。”颜阙疑捧了书卷,跪坐簟席,因夜里读书而把眼睛熬得通红,发髻蓬乱,形容萎靡,被科考逼到走投无路的穷酸书生气十足。
相比之下,靠门荫便可入仕,无需经过科考锤炼的将军之子裴连城日子过得畅快逍遥,乌发玉冠,神采奕奕。他挨着颜阙疑坐下,用鞭稍搔了搔对方的咯吱窝,不大信:“读书作诗?你的诗作拿来我品鉴,看能否到九公主门下干谒进身。”
被戳中痛处的颜阙疑恼羞成怒,拿书卷拂开马鞭:“作诗需要灵感,灵感是很虚缈的东西,说了你也不懂。你几时懂得品鉴诗作,快别闹。”
裴连城哈哈大笑,撑膝起身,顺手拖拽对方:“既然没有灵感,不如出门饮酒听曲,你大概几个月没有照过镜子,快把自己收拾收拾。”
颜阙疑被踉跄拽起,久坐后感到一阵头晕:“我的散钱都交给了寺里,便是为防外出冶游。”
裴连城痛快道:“放心,不需你花钱。”
许久未踏出寺槛,颜阙疑重见天日,暂时挣出科考樊笼,身心都愉悦起来。随从牵来两匹马,二人各自跨马,扬鞭奔出坊去。
到了酒楼,颜阙疑才发现,裴连城已经约了另一位新近结识的好友,名薛寿。薛寿也是参与今科的试子,为人十分健谈。同为科考忧虑,颜阙疑顿时有了知音,几杯酒下肚后,话题从干谒到应举,再到玄怪。
裴连城用筷子敲着酒杯,有了一个提议:“不如这样,咱们一人说一个亲身经历的怪谈,如何?”
以玄怪之说佐酒,正中颜阙疑的意,薛寿酒酣耳热,没有反对。
裴连城因青龙入眼而目盲的事迹,被他在朋友间讲了无数回,这次也是带着炫耀的口吻,绘声绘色描述自己的奇妙经历。薛寿很是捧场,大为惊叹,不断追问细节。
接着是颜阙疑讲述了自家六郎险些与山中精魅结亲的经历,薛寿听得入迷,感叹长安果然繁华,连妖精都比别处多,果真无妖魅,不成盛世。
于是,薛寿也讲了一个故事。
“虽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却非我的遭遇,乃是我邻家发生的事。我在永安坊租赁了一间房屋,以便安心读书应考。我邻家姓沈,是永安坊的富户,可惜子嗣不昌,只有一位公子,名沈峤,也要应举。兴许是沈氏夫妇过于溺爱独子,沈峤读书并不上心,时常在外游荡,后来却忽然改了性子,整日待在房中,你道为何?”
颜阙疑顾不上饮酒,抽出怀中卷册和笔,一边在册子上记录,一边想象力飞驰,应道:“沈公子已非真正的沈公子,而是被其他欲修人身的精魅替代了。”
裴连城托着腮,眼中精光大盛:“我猜,是房中有什么引人入胜的东西吧?譬如,美人?”
薛寿拍着裴连城的肩,赞叹:“然也!”
颜阙疑顿时止笔,大感失望的情绪浮上面色:“这多没劲。”
另两人都对他露出不可理喻的色彩。
薛寿继续讲述。
“当然不是一般的美人,是灯美人。起初沈峤有美人在怀,乐不思蜀,夜夜与美人相会,可没几日,那美人便变了颜色,责打起沈峤来。房中日夜传出沈峤哀嚎求饶声,隔着一堵墙,我都听得出那份凄楚可怖。沈氏夫妇闻讯赶来,却如何也推不开沈峤房门,门窗皆固若金汤,无人能撞破,方才察觉家中招惹了邪祟。沈家急急请了高人异士,却都束手无策莫可奈何。”
裴连城吸了口凉气,打翻了酒杯:“还以为沈公子有了艳福,谁知竟是艳鬼。”
颜阙疑眼中放光,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后来呢?”
薛寿摇头叹息:“没后来了,沈家已备了后事。”
颜阙疑再三追问:“薛兄的这个故事,当真确有其事?”
薛寿举掌立誓:“若有半点虚构,薛某便考不上进士科。”
果然是毒誓,颜阙疑信了,却再不能安心饮酒,他霍然起身:“事关人命,不能再等。”
裴连城不顾衣衫酒渍,也一同从案后站起:“不错,我辈不能坐视。”
薛寿诧异地望着他俩:“莫非二位仁兄会驱邪?”
颜阙疑与裴连城相视一眼,同时转向薛寿:“你方才听我们讲的故事,就没有听出奇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