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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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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裴相与右将军齐齐喊道。右将军甚至拔了一半的刀就要向冥辛斩去,是被另四位大臣生生按住。右将军怒吼一声,似要旋身甩开阻拦。

    “将军,”圣上道,“朕还未退位,你就已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吗?”

    ”陛下!”右将军愤懑道,“这鬼精满口放屁,她懂什么,我尚国的人会怕她打来,我尚国的人绝不不战而屈!陛下,您莫把人看扁了!”

    “陛下!”裴相亦劝道,“莫要中了婺国人的计呀!她婺国正遭了内仗,焉知她们还剩多少兵力,只要撑过这一段,她们根本消耗不起呀陛下!您看看天上的列祖列宗,您忍心她们的在天之灵蒙受这样的屈辱吗?陛下三思哪!”

    冥辛斜睨了一眼裴相,笑道:“我们有多少兵力,你们大可拿命来试,看撑不撑得住?至于什么祖宗,若真有在天之灵,那恐怕早在看到你一男相站在这时,就已经狂吐飞瀑血,淹了这尚国啰。”

    “你!”裴相伸指一戳,怒对冥辛。

    “不可无礼!”圣上喝道。裴相气得全身发抖,终是收回了手。

    冥辛这席话倒点醒了我。我还纳闷今日裴相怎么也转了性,和我们同仇敌忾起来,之前裴相可一直是投降派的领军人物。

    原来如此,若是真禅让给了冥辛,那裴相的地位就难说了,毕竟除圣上外,肯对男子另眼相看的君主,实在打着灯笼也难出第二位。如此,对于裴相今日的种种,我对其居心也不免犹疑,究竟是为尚国还是不过一己私心。

    “容我多说一句,”圣上朝冥辛注视道,“既是禅让,那么尚国的一概官制礼制也应当保留,文武群臣也不可撤职,这你可答应?”

    冥辛正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尚国的很多制度律法,我一直很欣赏,怎么会破坏呢?对尚国我还很不熟悉,自己有多少斤两我也很清楚。所以事实上,是我该拜托你,替我说服这些大臣留下来继续为尚国效力。这也是我选择以禅让的方式解决争斗的初衷,只有陛下你心甘情愿,底下的人才有可能真正接受一个外族人,这比我用刀用剑地强夺,要平稳得多。我想陛下你一定懂得我的苦心,你也不希望看到,尚国被灭,而尚国遗民仍旧怀着复国的梦,虽渺茫却足够致命,抱着这样残酷的梦,谁还肯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呢,是罢陛下?”

    “不用再称我为陛下了,尚国的皇帝是你冥辛的了。”圣上的声音沉缓而苍老。

    冥辛笑了一笑,道:“我替尚国子民感谢你。”

    木已成舟。

    右将军的刀倏地掉回了刀鞘,右将军嚎哭着跪在了地上。裴相的眼睛像看不见光了似的,茫茫然跌坐在一边。其她几位大臣亦浮上悲穆神色。

    我望向身侧的冥辛,她嘴角微扬噙着一抹笑,并不太惊喜,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手掌下按部就班地进行。

    我猛然升起一股恐惧,我究竟看清过此人吗?在暗牢中,我以为我看清了她,她不是尚国人以为的野蛮凶残的敌军大将,她是我娘救下的一个容易得意忘形的臭屁鬼;当她气势汹汹地打回来后,我以为我又看清了她,以为她心狠手辣、有仇必报,来将过去所受折磨百倍奉还给公主;如今公主不见了,尚国也没了,可我在她的眼神中并未看到终点,似乎她还远远未得逞,所以她究竟在盘算什么?

    我在浑然无措中与众人一同起了身,这之后举行了盟誓之礼。载书、刑牲、读誓、加书、埋书,等到那只腹藏盟书的血淋淋的牲牛被淹埋地彻底不见,土地恢复如初,我知道一切再难回天。

    仪式中,整个誓坛静得只剩下山间呼啸的风声,以及地上嘶嘶的低鸣——这样大的场面,婺国的鬼蛇怎能不亮相呢?读誓即是昭告神明,所以要在坛上的上下四方神明之像下虔诚读出,然而婺国是不兴神明之说,只尊鬼蛇的。于是,就将盟书平铺在地,让那两条鬼蛇在盟书上悠悠爬过,就象征是鬼蛇知晓了。

    如此荒诞的做法,誓坛上的众人此时也闭口不论了,恍惚而又沉痛地撑到了末尾。

    众人下坛时,裴相一个脚下不稳,差点滚落,右将军眼疾手快,本能地将人一拉,又像是后悔似的,皱了皱眉,迅速放了手。裴相木木地,连句谢也忘了说,愣在阶上。

    “这一位看来对您最忠心啊,这里就属他最伤心。”冥辛笑道,瞥了瞥身后。

    裴相被这一瞥瞥得浑身一抖,回了神,向右将军略一拱手,又沉下头僵硬地向下走。

    第二日,禅让的事就在尚国炸了锅,从朝野到民间,从京城到城外,皆又惊又怒,又害怕。我在誓坛上已体验过一回,这次跟着众人又再感受一回,比昨日又更热烈了。

    然而皇宫中却是静默,静得让人疑心一切未曾改变,根本没这回事。之后数日,也是一样的沸腾,一样的静默。再数日后是禅让大典,竟也是粗粗一办,草率了事。

    只是第二日的朝会上,多了一张椅,与原先那张并排,却不如原先那张华贵。冥辛坐上那张新的,圣上仍旧坐那旧的。

    冥辛竟邀圣上同坐,一同听朝。

    这让百官大臣始料未及、面面相觑。

    据说,冥辛在朝会上并不大说话,只是默默静听,偶尔与身后的六娘言语一二,又立马回头聚精会神地听。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殿上,却静得宛若空气,当然,这缕空气再淡薄,也令人无法忽视。

    譬如圣上有时仍不免称“朕”,此时众臣便齐刷刷地瞥向另一座上的大佛,然而这尊佛真如雕出来的,一动也不动,连根眉毛都不抬一下。

    冥辛似乎要将自己悄无声息地融进去。

    按理,新帝登基要去崧山祭天祀地,昭告自己的帝位。崧山不远,就在京城五百里外,要去不难,但冥辛却迟迟未提,她不提,大臣自然更不会提,于是,这件大事就被搁置了。

    但冥辛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单设了一个谏官之职,本来百官也都可谏,现在只是将这一职能单拎出来,更为正式,既身为谏官,谏起来也就更理直气壮,这叫忠于本分。

    另一件是在宫门外设了个信箱,无论为官为民,皆可上书建言陈情。这信箱每日都塞得满满,倒出来的信件能铺满一宫。多是多的,内容却单一,无非是辱骂,无非是诅咒,对象也单一,当然是指冥辛。

    这事我最清楚,因为这事归我管。

    冥辛不知是怎么想,叫我去收信,是以我每日去太医院前,要先将一早收来的信件送到她的宫中,她如今住在书阁,并不住正和殿,那里还住着圣上,幸好她也不打算住进公主殿,只是住离得不远的书阁,每日下朝后埋头苦读,看着极为刻苦。

    我问她,信件看了么,冥辛头也不抬,“看它作甚。”我又道,“既然不看,不如撤了信箱罢?反正也没啥有用东西。”我每日为了这些信件,雇了五顶轿子来抬,每日浩浩荡荡地进宫,比正一品的大官还气派,颇感负担。

    冥辛道:“那不行,这东西有用。”

    “什么用?”

    “骂人呀。”冥辛道,“骂得多,气也出得多,我总得给她们一点泄恨的渠道,不然给人憋坏了,容易出事。”

    我心忖,你就不怕越骂越恨,越骂越凶。我顿了顿,道:“那你要么换个人,我是医官,这事儿本来也不该我做。”

    “那不行,”冥辛抬首,盯了我半晌道,“如果不给你这个差事,你怎么会来看我?”一边说一边脸抽了一抽。

    我眼皮一跳,也被酸得一哆嗦,道:“这么勉强,你可以不说。”

    冥辛道:“我欠你太多,想对你好点,葫芦说身近了,心也会近,我想……”

    “你欠我得不多,”我打断道,一次欺骗,说起来是我自己一门心思要上钩;而我欠得太多,几辈子也还不完,终要满身罪业地堕入几世恶道来偿还,“后面的话你说着别扭,我听着也膈应,就别再说了,如果你真要还我,那就告诉我公主下落,我不想再欠人。”

    冥辛的脸瞬间一冷,“她死了!你还要问我多少遍?你要下落,去棺材里找!”

    我懒得再说,问了多次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倒是愈来愈暴躁,往后还是省了这条心,从别处着手才是。我将信件堆在一边的长案上。

    冥辛灌了口茶,也不再看我,继续埋头看书。

    少顷,门被推开,六娘从外面进来,见了我微微颔首,便在长案前入坐,拿起一封信,略扫一眼丢下,再拿一封又丢下,一手拿一手丢,两手快得划出了残影。如此边拿边丢,高高的一摞信顷刻削成平地。

    我目瞪口呆。原先我收拾完了六娘也还未到,是以未见她这一手。

    “你看吗?”六娘见我愣住,指了指面前一叠山。

    “不用。”我道,转头继续掏信。

    这些信头几天我还偷拆了看,骂得是酣畅淋漓,一泻千行,读完是余音袅袅,回味无穷,我一路携着信,轿中充满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之后便无味起来,说来说去无非“篡位”、“蛮子”、“滚粗”这类,翻来覆去无新意。

    这大概要怪冥辛,她上位以来可谓毫无建树,咸鱼都比她能翻腾,平白让臣民少了不少素材。我只是看也觉得无趣了,那写的人也兴致缺缺了,这几天的信明显比先前要轻和少了。

    “外面有什么新事?”冥辛歇了歇,向六娘问道。

    六娘也停下手,正对冥辛道:“无事,只是裴相仍请一见,这次还带了礼。”

    “什么礼?”

    “一盆花,据说鬼蛇喜欢,被我退了。”

    “不得了,连我都不知它们爱什么花,”冥辛大笑,又道,“下次再送就收下,人我还是不见。”六娘点了点头,便继续看信。

    我在一旁听得大吃一惊,裴相竟然已暗地里向冥辛示诚了,这人明明一开始反得最厉害、最悲痛,还又是投其所好的老一套,圣上当年就因其诚心所感。我一阵恶心,此人必定是想趁着众人还处于抵触,新主身边无人之际,欲抢先一步,在新主心中占得一席。

    裴相仍是一如既往地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冥辛对裴相的态度也令我难解,我本以为是厌恶的,可是又说要收礼,像是在留着机会等着裴相更进一步似的。莫非冥辛也要重蹈圣上旧辙?

    我虽忧心忡忡,但朝政渐趋平静,民间的沸水也冷了一大截,信箱中的信只需两顶花轿就可装下。

    尚国确如冥辛当初所言,兵不血刃地完成了转变,冥辛以一种极为低调的方式,在不经意间让人对她的存在慢慢习惯了。

    对众臣而言,冥辛做了新帝,既不撤人官职,也不频出新政,原本以为的大刀阔斧的变革也并未出现,官还是原来的官,事还是原来的事。

    对百姓而言,这蛮子坐了那张椅,连国号都不改,仍叫尚国,自己还是尚国子民,还不用再担惊受怕,因为这蛮子还管着婺国,她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连这蛮子带来的那队精锐军,也不曾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耀武扬威。

    就连我,原先以为冥辛憋着什么招,但一个月来平静无波,她做了个撒手皇帝,十分地无为而治。让我几个月以来的愧疚也减轻不少。

    又过了半月,平静的湖面上忽坠下一块巨石,“轰”的一声,激起十丈高的水仞,水波肆荡,人人自危。这块大石便是圣上的骤然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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