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虎崽
宴会歌舞绮丽,气氛渐渐热闹,管弦声不绝,一派安逸祥和的模样。
殷晚舟一手撑着头,指尖捏着酒杯静静欣赏着中央擂台上的歌舞,余光却将附近坐席上的宾客都收入了眼底。
有许多都是天玄门门内的弟子,最高的不过才金丹中期。这些小辈殷晚舟自是不甚在意,可是如今她眯了眯眸瞧着中央那座水上擂台时,心底又隐隐蔓延出警惕之意来。
到底是什么呢,叫她也生出几分的……躁动来。
“可看出什么来了?”
身旁垂眸百般无聊般摇晃着酒杯的谢云意陡然给她传了一道音。
“尚未。”
“你也有所感觉?”
“……嗯。只不知究竟是何东西……”
竟让她们两个化神期都为之心悸。
殷晚舟以指尖轻轻点了点案面,瞳孔中颜色微深。
这种感觉愈加浓厚了,让她忍不住地曲了曲指尖,微微攥了攥手。筋脉中被封印住的魔气隐隐翻涌着,沉寂了许久,终于与她有了些许的感应。
两道气息。
一道应是与她灵根完全契合的冰系物,还有一道……炎热灼烫,应是火系。然而无论是冰系还是火系,竟然都对她有这么强大的吸引,这是为何?
殷晚舟垂了垂眼帘,目光在杯中微微摇曳的水波中轻顿,随即的猛然蹙眉抬眼,眸中瞬间凌厉凶戾。
浅棕色的瞳孔中闪现出那水中擂台上所显的惊人变动,结界完全开启,其所散发的气息不断增高直至化神后期。舞女琴师已然下去,如今擂台上空无一人,地面上黑白太极光轮旋转闪现,然后又逐渐变暗、慢慢褪散进了地面之中。
这赫然是要比武的意思了。
“比武试炼,获胜者将得到两件顶级的宝物哦~”
女子的哼笑声低低响起,带着些许烟熏般的沙哑。但这并未损害她半分柔媚,只为她愈添了几分性感罢了。
殷晚舟闻言顺声望去,眉梢陡然间一动,心头涌起些古怪的感觉来。
她怎么感觉……这说话的女人是在对着她笑呢?
“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
殷晚舟蹙眉盯着那最顶层的帘幕看了片刻,随后淡淡收回了目光,如此反问谢云意。
她可没什么忍让小辈的观念,既然有宝物,那自然是谁强谁得手。
“既然你去,那我就不去了。”
谢云意耸了耸肩,很爽快地决定下了。
那擂台下藏着的东西确实让她心悸,但对于她的吸引力却只是一般,还不足以让她上台去跟身边这个战斗疯子打架。
既然殷晚舟有兴趣,那她也就乐得旁观了。
“行,下面一扇门的归你。”
殷晚舟轻轻瞥了她一眼,颔首应下了。
随后,她放下了手中酒杯,轻按案边,身形一闪,下一瞬时已至台上,漫不经心地垂眸拂了拂袖摆与腰间银铃。
未过片刻,对面便上来了一位男修,背后背着把长刀,神情颇为倨傲。
“你便是剑峰的亲传楚尹舟?”
男弟子朝着殷晚舟昂了昂下巴:“我乃刀峰林麒,也当得你一声师兄,便让你一招。”
殷晚舟一直淡淡把玩着腰间银铃,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此时听见了林麒这般话,眸光顿了顿,终于抬眸正眼瞥了他一下,猛地勾唇笑了。
笑意浅淡,酒窝隐约。
红袍的姑娘容颜精致娇媚,笑起来时眸光愈加明亮璀璨,仿若倒映进了一小片的星光,明亮得像个小太阳。
一众人看愣了下。
谢云意在下面瞧着,只不觉摇了摇头打了个寒颤。
蠢东西。
殷晚舟唇瓣轻启,也无声呢喃出了这几字,眸中冰冷平静,没有半分笑意。
下一瞬,长剑出鞘,其速度之快已是席间弟子们无法捕捉到的掠影。
林麒瞳孔兀地睁大,指尖甚至还未摸到背后便永远停止了他的动作。
脖颈间血痕一点点狰狞显露,皮肉绽开,骨骼碎裂。
啪。
尸体倒地,头颅与脖颈之间近乎分离,只剩一块皮肉吊着。
殿中寂静无声,众人只瞧见那一招杀了人的姑娘随手甩了甩剑上血珠,唇角笑意尚未散去,眉宇间却狠厉凶戾得紧。
开头的那抹笑意,非是感激,而是不屑和嘲弄。
“还有谁?”
殷晚舟指尖微动,将长剑插入了擂台之中,随意撑着长剑懒散站着,目光在席间宾客身上一扫而过,淡淡问道。
众宾无声。
殷晚舟颇有耐心地等了等,过了一会儿也陆陆续续有人上来挑战她,但都被她一剑抹了脖子或是打下了擂台。
谢云意扶额无语。
凡是被打下擂台的大部分都是些长相貌美的女修,而被她毫不留情地斩杀于台上的呢,则近乎都是些男修……
好家伙,搞性别歧视呢?
打到最后,人越来越少,殷晚舟也懒得提剑应对了,抬起指尖掐诀幻化冰刃冰箭,亦是一招制敌。
她打得很是轻松,也没有半分欺负小辈的自觉。
眼见着台上没人了,殷晚舟挑了挑眉,负手站在台上,手中掐着法决,等待着看看还有没有想来挑战她。
过了好半晌,在座众人皆无反应。
这便是赢了。
殷晚舟满意地够了勾唇,正准备收回指尖掐出的法决,却是猛然听见了身后席位中的谢云意大喊着提醒她:
“楚尹舟!你的尾巴着火了!!!”
什么玩意儿?
尾巴着火了?!
殷晚舟一怔,下意识朝她看了眼,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
哪儿来的尾巴?
着什么火?
她心下也觉有些不对劲了,身上某处兀地灼烫起来,让她下意识就想要掐诀幻化冰霜。然而指尖方才抬起,殷晚舟便睁大了眸子。
她指尖掐出的哪里是冰霜?!
分明是一团金黄的火焰!
一股子焦味儿涌入鼻尖,一时还有些愣愣的殷大魔君回眸一瞥,脑中又不禁卡了壳儿。
这焦味儿的来源不是其他,正是她背后竖着的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纯白无暇的尾巴!
“……这谁的?”
殷魔君难得呆愣地看着,不禁灵魂发问。
“……貌似是你的。”
谢云意僵硬着一张脸,也有些木然地回答了她。
“先灭火啊!!”
席位间的宾客都不知为何无声无息地阖上了眼眸,看起来好似沉浸到了某个幻境中去了。
殷晚舟掐不出冰霜,只好黑着张脸掐了个引水决给自己这条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尾巴灭了火,随后蹙眉看向了正发出女子笑声的帘幕后。
“你做的?”
她冷声问道。
“哎呀,别生气嘛。”
女子似是听出了她的怒意,连忙敛起了笑意,安抚了一句,随后忍不住地反问她:“为何你不觉得这便是你自己的呢?”
“荒谬,我是人族,何来的尾巴?”
“人族?”
女子低呵了声,语气有些不屑和傲然,随即溢上来的却是叫殷晚舟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的苦涩的意味。
“……你竟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人族?”
这话……何意?
殷晚舟眸色微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旁的谢云意,倒是瞧见了她不知何时已如其余宾客一般沉沉陷入了幻境之中,早已阖了眸。
“不必担心,这个小秘境本就是为你而诞生的。”
一道男子的声音陡然间响起,温润且稳重,带着些许微不可觉的叹息之意。
他温柔地对着下面蹙眉抬头望来的小姑娘说:“我们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金色的火焰源于太阳的主人——金乌,寒冷的冰霜属于百兽之首的白虎。”
“你是白虎与金乌的子嗣,自然本就该拥有两者的力量与变化的形态。”
殷晚舟抿了抿唇,眉间未舒,却并未开口。
她的习惯让她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保持沉默。
帘幕轻轻摇曳,她的神情被帘幕后的几道神识化身看得清清楚楚,连带着那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的指尖都落入了他们的眼中。
是心疼与愧疚。
“你本该在上界无忧无虑地长大的……”
女子低低开了口,带着痛意与内疚。
“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让你在出生不久便沦落到了下界。”
“我们从那时开始便在找你,动用了些手段投放了这个小秘境……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等到你,也感应不到你的血脉……”
“直到不久前,你应是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情了,才被迫觉醒了些血脉,让我们有所感应。”
南雀小秘境被发现的时间确实不长。
殷晚舟淡淡听着,不置可否,只在心中慢慢思量。
若当真往前推算去……
好似这小秘境出现的时间就在当初她被许长欢捡回天玄门的日子左右。
她心中想得认真,却不曾料到头顶上不知不觉便显出来的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来。
此时正随着她的思绪不断地抖动着,配着她这副严肃认真的面容……
帘幕后众神识:!!!小妹好可爱!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
殷晚舟抬了抬眼皮子,平静地反问,将球踢了回去。
你们如何能让我相信?
“有的!这秘境里的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
稍显年轻些的男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有些急迫,生怕她不信似的。
“擂台下是一火一冰的两件极品灵器,会对你有很大帮助的。”
清冷的女子声响起,却又为这下面的小姑娘而稍显柔软。
“它们能帮助你完全觉醒血脉。”
“下界与上界之间各有天道掌管,我们也无法侵犯法则。是以只能靠你自己了……”
“还有你的尾巴和耳朵,这是白虎一族的标志,金色的火焰则是金乌一族所有。它们都属于你的力量,受你的控制,只是要你慢慢去摸索该如何掌控它们了。”
“多谢。”
殷晚舟微微颔首,淡淡道了谢。
她没有说自己究竟信没信,可是众神识又如何看不出她眉宇间淡淡的隐藏着的警惕和防备?
心中一酸,却又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千万语言落于口中,最后只剩了无力的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未能护好你……
对不起,在你的成长中缺失了这么多年……
对不起……
但,我们爱你。
妖族血脉的相连是人族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同一血脉在身体中流淌,躯体与大脑都将天性般产生亲近与爱怜。
他们爱着自己的每一位血亲,却尤其怜惜心疼他们失散沦落下界多年的幺妹。
白虎族与金乌族的幼崽,该是何等金贵?她一出生本该就享受万千的宠爱,而无需独自应对风雨险阻。
“……虽然很不合时宜……或者我们还未能有这个资格……但是……”
清冷的女声陡然间有些低沉,像是一瞬间没有了自信一般,迟疑了许久,最终柔和地轻轻地告诉了下面抬眸静静看着帘幕的孩子:
“……你很优秀,我们以你为骄傲。”
殷晚舟一怔。
“……谢谢。”
“不、不用。”
帘幕后陡然没了声音。
殷晚舟等待了片刻,兀地有些哑然失笑。
这是……害羞了?
“唔……嗯?怎么回事?”
谢云意动了动,艰难地扶着额头爬了起来。
“你的尾巴呢?”
她的目光在身旁静静喝着酒的女人身上一顿,随口问了句。
“哪儿来的尾巴?你睡糊涂了。”
殷晚舟瞥了她一眼,轻嗤笑了声,嘲弄道。
“我明明……算了。”
谢云意蹙了蹙眉,随即舒展开来,微微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方才幻境中的画面尚未褪去,叫她此刻的神色有瞬间的阴冷。
“走吧。”
“好。”
两人也不迟疑,很快推开重新显现的大门出去了。
出去后,第一层大厅中的各个大门已经消失,通往第二层的梯子悬浮于半空中。
殷晚舟抬眸看去,隐约看见了第二层大厅中排列成圈的数道门。
她顿了顿,正要朝着那梯子走去,却陡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舟舟!”
是……慕知舟,楚南知。
“怎么……”
殷晚舟蹙眉,刚一转身,便被女人揽入了怀中。
她身子猛地一僵,抬起的指尖便顿在了半空中,随后犹豫了许久,最终慢慢落于女人的肩上。
“……你发什么疯?”
“……让我抱抱。”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闷声低低地道了句。
情绪不太对。
殷晚舟微微迟疑了下,许是方才接收到的信息让她也一时消化不过来。
她没有推开女人。
殷晚舟沉默地由她抱着,却陡然听见了女人突然开口的声音。
“别怕。”
抱着她的指尖不觉轻轻地颤抖着。
可女人的话音却是平稳的,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别怕。”
我在这里。
谁也伤害不了你。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