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是春天到了吗?”张玉官揉了揉怀里的三花,仰头看了眼天幕,环缘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低头语重心长的嘱咐怀里的沄舟“千万不要学你娘,逞一时嘴快,之后要吃大亏的。”
“爹爹会打娘亲吗?”小姑娘天真的问道。
“不会”周垚在一旁冷漠的抢答“娘一哭鼻子,爹就心疼得不得了,还叫她乖乖……唔~”
杨皓之慌忙捂住周垚的嘴“你这孩子咋啥都往外说啊,你是真不怕你爹揍你,快喝粥吧,一会儿凉了不好喝了。”
周垚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家里还有个奶娃娃要照顾,先走了。”
“师父慢走”周垚跳在地上,规规矩矩的朝张玉官挥了挥手。
“乖!”张玉官揉了揉他的发顶,弯腰把三花放在地上,两袖清风的往院外走去。
杨皓之刚起床吃了口热乎的,就撂下筷子盯着人的身影追了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干爹慢走!”周垚屁股还没坐回凳子上,忙不迭又跳了下来,晃着手,盯着那个匆忙远去的背影。
“快吃饭吧!”环缘有些心疼孩子,伸手把他抱回到凳子上。
堤岸边上的垂柳已经老去,像耄耋老人长长的胡须垂下。张玉官穿风抚柳而来,望着河对岸嬉戏的孩童。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同那些孩子一样贪玩,不爱练功,师父能从河边把他们追回院子里,他嘴角抿着笑,真想让师父他老人家再追着打一次。
杨皓之从他身后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侧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侧脸看。
那么饱满柔和,却又藏着阴影棱角,倔强而朗硬的眉梢,星辰大海般耀眼的瞳眸。一点一点刻进杨皓之的心底,鲜活而明艳,如向日葵一般,生机勃勃。
张玉官侧目剜了杨皓之一眼刀,自顾自的说道“从前有个差点被卖到窑口里的姑娘,被戏班的班主花了六两银子买下,姑娘感激班主,发誓要为班主和戏班当牛做马,以报答他的恩情。后来班主收她为徒,教她唱戏谋生,她也很争气,虽没有多高的天赋,但好在刻苦努力,很快便登台开嗓,没过两年,就成了戏班里一个小红角儿。
她为人亲和,对师兄弟们都极好,后台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可是,好景不长,戏班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以至于遭到了同行的眼红嫉妒,几个戏班联合起来将班主迫害而死,戏班难以存活下去,于是他们便决定集体出走,北上讨生活。”
张玉官感觉到身后有手臂贴过来,便轻轻靠了上去。
“记不得过了几年时间,只知道最小的师弟长到十五岁时,戏班的生意才逐渐景气起来,没有人知道那个姑娘为之付出了多少,戏班里的人只知道她经常天刚亮才从外面回来,绯色的花边漫天乱飞,而来捧场看戏的人,也不再单纯的为了看一场戏,他们拿更多的金银珠宝,来换取当红名角儿的春宵一夜。”
杨皓之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水翦的眸子一层层续满伤心泪,然后夺眶而出,从脸旁滑落。
“突然有一天,那个姑娘留下自己所有的积蓄给小师弟,然后人间蒸发了,戏班的人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其中有些人庆幸,有些人难过,庆幸的是再也不必受世俗的冷眼被老百姓戳脊梁骨,难过的是他们此后多舛的命途,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在他乡维继生活,他们疯了一般要瓜分戏班的钱财,还要夺回自己的卖身契,就在这个时候,被姑娘委以重托的小师弟站了出来,打服了他们。”
杨皓之一惊,缓缓收紧了手臂。
“骗你的”张玉官的嘴角浮现一丝浅笑,淡淡的,转瞬即逝。
“苦苦支撑了半年后,戏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洗底,这个时候,小师弟才终于体会到姑娘苦苦维系的艰难,才明白她是这个世间最好最善良的姑娘。
后来,戏班落地平城,小师弟开始疯狂的跑堂会,但凡是给钱的活,他都去唱,也因此,招惹了许多人来戏班闹事,污言秽语的辱骂他,但他不在乎,因为戏班渐渐起死回生了。”
捂着这双手半天,杨皓之才感觉到冰凉的指尖有一点点暖意回温。那双手看着那么白净纤细,仔细摸到手心,才发现都是老茧,绵软而坚硬,又像是与生俱来般,理所当然的霸占着原本柔软的位置,可杨皓之知道,所有的崎岖坎坷的故事,都在这双手上写尽了。
“就在不久前,小师弟突然从探子手里打听到了姑娘的一点消息,便也不奢望什么,只是想着能再见她一面就好。这些年来,无论好与不好,小师弟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他想让她看看,如今戏班的日子都好起来了,可若找到的是她的坟,也希望能把她带回故土去,埋在班主旁边做个伴。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找到个孩子。”
杨皓之听到此处,突然皱了皱眉头,脑海里闪现过乱葬岗的一幕幕画面,那个惨死的女人,该不会……
“杨皓之,有些命终究是逃不开的,人还是要挣扎着、忍受着折磨,等到离开的那天,对吗?”
“是啊,人生都是苦乐自找的。”
“对不起”他在张玉官耳畔轻声说道“你该早一点告诉我的,我就不会跟你赌气,惹你伤心了。”
张玉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不光是你,我也有错,我不该用这件事来试探你、考验你,因为我也很害怕,怕你会介意那些过去,怕我们走不过那些坎坷。”
“介意什么呢,介意你们有情有义,介意命运多舛、世道不公吗?我师父常说,人一辈子得到的总是要比失去的多,可是很多人却抓着失去的那些不放,耿耿于怀、摧心剖肝,最终抱憾终身,多不值当啊!”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我现在只有两个小愿望,一个是陪着你,二是走在你后头。”
“走在我后头?”张玉官不解的转头看他。
杨皓之抿着唇没有说话,丢给他一个你自己好好想想的眼神,然后将视线转向远处的炊烟和晒暖的老人。
晌午的日头高悬,微风一浪一浪的袭来,垂柳下的树影斑驳破碎,偶有吵闹的蜜蜂飞过,像冒出河面呼吸的鱼嘴一样,都无法惊扰整面画卷的安逸。
蝉鸣似乎格外疲惫,而张玉官也眯着眼安心的靠在杨皓之的胸前,听着耳畔一整个世界的喧嚣,这样的日子真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突然,张玉官身子颤抖了一下,猛的惊醒从杨皓之怀里挣脱出来过来,活蹦乱跳的惊呼道“我的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