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暗度陈仓
掌柜蹑手蹑脚的回到楼上,在门外扒着门缝小心翼翼观察了许久。
杨皓之依旧坐在床边,垂眸拧眉,视线久久落在那人沉睡安然的面庞上,像一块顽石一样,坚定不移。
掌柜思忖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杨皓之并没有因为响动而移开自己的视线,他依旧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像是生怕他逃跑一般。
虽然掌柜很不想这样形容,但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杨皓之就像趴在街边的哈巴狗盯着一块肥美的肉一样,眼睛直勾勾的,舌头上流着哈喇子。
他那丝毫不加掩饰的神情,更叫掌柜笃定,此人就是张玉官。
“郎中刚才留下了药,你还是亲自去厨房煎药吧,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掌柜的轻咳一声,压低了嗓音说道,虽然他清楚根本吵不到床上昏迷的人,却还是下意识小心翼翼起来。那宛如洁白无瑕、晶莹透光薄玉一般的人,散发着一种轻易便会破碎的美。
杨皓之起身接过掌柜递来的药包,又道了谢,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钱塞到掌柜手中。
“今天的事多谢掌柜,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掌柜的先去歇息吧,我一会儿就下楼去煎药。”
“行。”
掌柜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张玉官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张玉官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烫,总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哼唧一声,辗转难安,又似被梦魇着般,挣脱不出、醒不过来。
杨皓之一夜无眠,侧躺在张玉官身侧,不断淘洗帕子给人降温,时而握着他的手,不停揉搓着他的掌心,仿佛是在潜意识里告诉他不要害怕,有人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杨皓之剥去那身惹人厌恶的西装丢在地上,给人换上一身自己带来的干净衣裳,看起来和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十分不搭。
他不像张玉官活的那么细致、讲究,衣着主要以舒适、耐脏为主。
寅时过半,杨皓之才起身到楼下给人煎药,他知道张玉官多年来形成了晨起练功的习惯,即便生病难受也会在卯时三刻准时清醒过来。
果然,当杨皓之顶着一脸疲惫、一双通红的眼睛和憔悴到快要掉在地上的黑眼圈推开门走进来时,张玉官刚好满脸痛苦的敲打着脑门从床上坐起身来。
杨皓之把刚熬好的热乎乎的一碗药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又提着铜盆离开了房间,片刻后端回半盆温热的洗脸水。
杨皓之做起这些事来太过熟练,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到张玉官愣怔又有些惊诧莫名的眼神。
做好这一切后,杨皓之才耷拉着疲惫的眼眸对上张玉官探究的视线。
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玉官舔了舔嘴皮,有些事他自己都还是一知半解,又该如何开口对杨皓之解释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告诉他,他知道的越少就会越安全。
杨皓之想了一夜,他们这一路走来不甚容易,却也没有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地步。当初他会选择走上这样受人唾弃、惹人非议的道路,就没有想过会有半途而废的一天。
所以无论是张玉官厌弃他、抛弃他也好,还是张玉官后悔了想临阵脱逃也好,他都不会逼迫他、强迫他,会尊重他的一切选择,只要他好好的就行。
所以当杨皓之端起药碗给张玉官喂药时,他也顺从的凑上前喝下了那碗苦涩的汤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开口说话,画面诡异,却又异常和谐。
吃过药后,杨皓之又从楼下端上来一碗米粥。
张玉官被人刚才喂着药,如同上刑场一般,难受,又像床板上长了钢钉,扎得人坐立难安。
他主动接过杨皓之手中的粥碗,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杨皓之愣了愣神,转而端起自己的粥碗,边吃,边用余光打量着张玉官。
这才多久不见,他就觉得张玉官的脸蛋没有之前圆润了。他浑身上下哪都瘦,唯独一长胖就会先胖脸,明明已经瘦得弱不禁风了,可脸蛋子还是圆乎乎的。
张玉官从前总是得意的扬着脸夸耀,说他这是天生角儿相,扮上戏妆比姑娘还要美艳。
如今都瘦得有些脱相了,可见这大上海的菜也不比平城的好吃,日后回去,可得变着花样给人喂胖了才行。
张玉官故意躲着杨皓之的视线,佯装二人是陌生人一般,可杨皓之却有些想笑。他太了解张玉官了,他一做亏心事,就沉着面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实则太过端着架子,显得一点都不自然。
也不知道戏台上那个无人能敌的平城名旦,为何会在私下里流露出这般拙劣的演技,昨日黑灯瞎火,险些着了他的道。
张玉官吃了药又喝了粥,脑袋也不疼了,现下已无大碍。他有些局促的坐在凳子上捏着裤缝,心里直打算盘,想说句告辞的话,却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杨皓之压根也没打算和张玉官纠缠,他一夜没有合眼,本就疲惫不堪的眼睛此刻更是重得睁不开。他起身一骨碌钻进被子里,徒留一个后脑勺给人,算做送客。
张玉官明白杨皓之的意思,心里却堵着很不是滋味。他宁愿杨皓之像昨天那样生气和他闹,也不愿看到他这副死气沉沉、一声不吭的鬼模样。
可他狠话都已经说过了,既不认识他,又何来攀谈一说,可他好歹救了自己,大小也算是恩情吧。
于是张玉官又待了片刻,才缓步走到床边,听到了杨皓之轻微的鼾声。
他照顾自己一夜,定是累坏了。想到这儿,张玉官看着人的眼里满满都是心疼。
他突然缓缓俯下身凑近,屏住呼吸,将有些干涩的唇瓣落在杨皓之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抬手捋顺了他额前的碎发,又依依不舍的盯着人伫立了许久。
门外,掌柜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眼睛瞪的比骆驼脖子上的铜铃还大。
他被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震惊的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大清早就受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的酷刑,换做谁谁能受得住,谁能缓得过来?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离开门扇下了楼,扶住门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口气没倒腾顺,差点给自己憋死。
他的视线又忍不住顺着楼梯往上瞧“我滴个乖乖,原来这俩人早就暗度陈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