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特别
月末,周珩携友人到城北的妙云山游玩,点了茶奈扮做书童在身边随侍。
原本茶奈是打算穿着那件新做的裙装出门的,但周珩临时变了卦,说茶奈穿着裙子爬山多有不便,便拿了自己柜子里一套十五六岁时穿过的旧衣裳叫她换上,想不到正好合身。
山上景色翠美,有清凉竹海、飞瀑叠溪,深山中还有一座灵验无比的寺院。
茶奈病了半月,周珩便想着顺道带她到山寺中叩拜上香,或许可解她病魔缠身之苦。
在山中约摸走了一个时辰,友人在一处潭溪旁停休,周珩则领着茶奈继续往山顶上走,越往上,道路便越狭窄,青石板上的苔藓新绿,踩不稳便要滑倒,周珩一手捏着茶奈的胳膊稳着她,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摆,山间水气湿冷,叫茶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吗?”
“不冷”茶奈嘴唇微微有些发紫,却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想再给旁人添麻烦。
周珩瞥了她一眼,手掌松开胳膊,转而握住了她发凉的指间,热乎乎的手臂从身后把她揽在怀里,好似被稀释过的熏香味霎时扑面而来,是一种很清甜的花果香。
茶奈一惊,窘迫和羞赧倏的爬上脸颊,扭动着身子急忙挣扎起来。
“不用,公子,我真的不冷,不冷。”
周珩哼了一声,手掌大力的桎梏着她“别闹,回头病情又加重了,岂非是我的罪过,你不必拘礼,也不必介怀,眼下情况特殊罢了。”
可这话依旧不能叫茶奈心安,她僵着身子,像快木头一样,哆嗦着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周珩的掌心宽大温暖,贴着她身侧的胸膛也暖和,叫茶奈忍不住贪恋这温热而结实的依靠,渐渐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你就是身子太弱了,回头叫曹大夫来府中教你学五禽戏,你每天晨起练练,坚持一段时间就会有所改善。”
“多谢公子。”
“不谢,诶对了,我一直很好奇,旁人都叫我少爷,为何你偏同他们不一样,要叫我公子?”
周珩说话的时候,眉眼带笑的看着茶奈,她闪躲的低下头,并没有给周珩答疑解惑。
周珩识趣的收回了目光“罢了,你乐意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茶奈微微扬起头,看到熹微的光芒,穿透顶上高深葳蕤的树冠缝隙,如水中碎银一般,撒在两人身上。
视线微侧,周珩的睫毛低垂,柔柔亮亮的光细碎的落在梢头,满面都是和煦的光华,泛着明媚的俊丽。
茶奈久久的望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裆、裆、裆,宝殿内敲罄的声音空灵而肃穆,霎时惊醒了沉湎于无尽幻想之中的茶奈。她瞪大了眼睛,站定在山门前,仰望着寺内巍峨的大雄宝殿,意识到自己先前荒唐的心思,亵渎一般,顿时心生忏悔,忙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三拜,她自幼曾流落在破败的荒寺,拿过桌上的供奉充饥,常怀感激,心生敬畏。
周珩见她突然如此,也没有诧异,只是收回了双手,安静的站在她身侧,默默地注视着她。
偶有香客在院中祝祷,青烟腾起,捎予神明启阅,日日行善,方解世事苦难,脱离苦海。
今儿个七夕,日头刚偏西,环缘和绿竹便在水亭里忙活起来,布置瓜果,悬挂灯笼。
茶奈正蹲在池边洗笔,周珩每日检查功课时都会为她留下第二日的课业,叫她在闲暇的时候到书房用功,怕有所荒废。
今日的课业不多,日头还没落,她便开始收拾文房用具,下巴枕在膝盖上,蜷缩着身子蹲在池边,笔在水里晃悠,丝丝缕缕的墨色淡末在湖绿的水中,惊扰了悠闲的鱼儿。
茶奈的眼角微微偏向一边,看着清凉亭里欢乐忙碌的身影,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如此布置,只是瞧着大家开心,她便也心里高兴着,嘴角跟着含蓄的浅笑。
一边是热热闹闹,一边是孤寂清冷。
周珩刚迈进院子,就看到眼前这幅天差地别的画面。
茶奈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从这个角度看去,像是她故意躲在一大朵绽放的荷花下,宛如一个顽皮的五尺微童,可她又是不同的,将自己乖巧的隔绝在外,只敢远远的窥看着、艳羡着,偷偷地享受着别人的欢愉,随着旁人的朗声欢笑,微微扬起嘴角。
“是什么有趣的事,好叫我这无趣的人也参与参与。”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皆听声而寻,只见周珩迈着脚步顺着池岸走来,路过茶奈的时候,俯身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捞起,一并带进了清凉亭。
“少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环缘开心的笑着,从石凳上起身,忙引着周珩坐下,只是眼神扫到茶奈时,嘴角蓦地有些僵硬。
“今儿是七夕,有什么事自然是要放一放,今夜城中的灯会活动会持续到寅时,可有你们玩的。”
众人听到后都兴高采烈地鼓掌雀跃着,唯有茶奈格格不入的站在一旁拘谨的抿着唇。
“这是什么?”周珩指着桌上一碗装满清水的瓷盆,仔细看,盆底还落了好些针。
“少爷不知道吗,这可是乞巧节的活动,谁的针若是能浮在水中,谁就能得仙女心灵手巧的手艺。”环缘激动地说道。
“从前不都是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赛巧吗,是不是你们故意偷懒,才想出这法子来糊弄?”
几个姑娘被揶揄了一番,有些尴尬地揣着手,环缘磨磨蹭蹭地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绣雪兰的香囊递给周珩。
“绣品自然是不会少的,少爷看看我这个怎么样。”
周珩顺手接过,当真仔细的瞧了起来。
“针脚不错,就是……”唇齿略有停顿,皱了皱眉头“这兰花失了生气,仿佛死物一般,看来我们环缘得好好求求仙女娘娘,否则不好嫁咯!”
环缘被羞红了脸,娇嗔地嘟囔着“谁要嫁了,我偏要赖在府中才好,看少爷把我许给哪一个!”一番话颇有赌气的意味,逗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环缘先前还好好的同众人玩笑,直到周珩将手中的香囊随意放在桌上,又眼见着他从整串葡萄上摘下一颗又圆又大的在手帕上擦了干净,十分自然地抬手递给了茶奈,面色便沉了几分,挫败地悄悄勾着手指将香囊攥住,重新藏回自己的袖口里。
周珩一颗一颗葡萄递给茶奈,她便站在一旁一颗一颗乖巧的吃着,连皮也不吐,籽也不吐,囫囵便咽了下去,等周珩和众人聊停的档口,分心思回过头去看她时,就见她的脸像松鼠的颊囊一样,一边藏着食物,一边快速咀嚼着,生怕吃得慢了有人会从她嘴里抢走似的。
“诶!你个傻丫头,怎么能都吞了呢,好歹把皮和籽吐出来啊!”
周珩一脸担忧地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有些无奈地收走了她手中没吃完的葡萄。
茶奈吃得正欢,突然就被收走了葡萄,眼巴巴地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味先前甜蜜的味道,不由得惹周珩勾唇。
二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众人眼里,大家都有些诧异地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想不明白自家少爷什么时候和一个下人如此亲近了。虽然周珩为人谦和没有架子,看似对谁都是温柔和善的模样,但他们都知道周珩是怀有雷霆之怒的猛虎,也都见识过他的杀伐果决,所以从来都不敢逾矩,可眼下大伙都瞧出了他对茶奈的不同,是真心实意的在乎和偏爱,不拘礼法和规矩。
环缘心里酸溜溜的,她上下扫视了一眼茶奈,没瞧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和自己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比自己稍小几岁,凭什么得到少爷的青睐和区别对待呢,环缘不忿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