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四月初，温度渐渐上升。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积攒着小半年的雨水，经常就淅淅沥沥落下一部分，空气都带着湿润的味道。
树木不声不响的抽出新芽，一片绿意盎然。
姜棠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接到了席望的电话。
那头还有雨水拍打窗面的声音，男人沉缓的语气和雨声一起顺着电流传来：“清明假期你有什么安排？”
原本和舍友计划好出去逛街的姜棠立刻鸽了她们：“没有呀，你有什么安排？”
席望站在校门口，视线落在前方的中年女人身上。曹家媛脸上妆容很淡，头发挽在脑后用夹子别着，穿着件长裙。
时光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副温婉模样。
她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席望就这样站在门口，定定的望着那个方向。
很快，曹家媛注意到他，朝他招了招手。
席望垂下眼，突然说：“想不想见我父亲。”
-
清明那天，鹤安又开始下雨。
密密的小雨像是针叶，往下坠落，无声的飘洒在地面。
车子停在墓园停车场，席望撑开伞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接下姜棠。
姜棠眨眨眼，沉默的挽着他的手臂，踩着一阶一阶台阶，朝上走。
大概因为下雨，来扫墓的人不多。
墓园里一片寂静，薄薄的云雾在山中央，有一丝仙境的感觉。
来到墓碑前。
席望将伞递给她，随后进入雨帘。
注意到墓碑上厚厚的一层灰，他垂下眼，拿过抹布细细的擦拭着碑面。
姜棠挪了挪步子，确保席望在伞下面，不会被雨淋到。
清晨的山间，还有薄薄的云雾，心情有些沉重。
将碑面擦拭干净，姜棠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祭品，递给他。
席望接过一一摆好，跪下。
姜棠原以为他会和父亲说些话什么的，没想到他在原地沉寂许久，只是默默磕了三个头，却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席望站起身，拍掉膝上的泥土，声音有些轻：“走吧。”
姜棠眨眨眼，说道：“你不和叔叔说会话吗？”
席望垂下眼皮，鸦羽般的睫毛轻轻覆盖，遮住他倘若星辰的眼：“不知道说什么。”
雨渐渐停下，姜棠收起伞，扯着他的袖子一起跪下。
语气像是唠家常一般的，介绍自己：“叔叔好，我叫姜棠，今年21岁，是席望的女朋友。”
“您别担心，席望现在特别好，长得帅学历也高，学校里喜欢他的人一大把呢。”
席望轻抬眼皮，望向她，姜棠浑然不觉，仍自顾自说着话：“我现在算美食主播，一个月的入账也不少，等实习之后有正式工作了，工资肯定会越来越高的。”
“席望是研究生，之前投递的简历也已经通过，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您不用担心我们，有机会会多过来陪您说话。”
没过多久，细密的雨丝又开始往下落，在天空间编织出一张灰蒙蒙的网帐。
姜棠连忙站起来撑伞：“又下雨了，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她手举的很高，给席望撑着伞。
因为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她用力伸直了胳膊，席望却还需要弯着腰。
有些费劲。
席望接过伞柄，撑在两人中间。
转过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幕中站了一个人。
她撑着伞，和两人遥遥相望。
姜棠眨眨眼，从包里取出一把伞，拍拍他的肩：“我先去下洗手间，在门口等你。”
姜棠撑开伞，正准备走，被席望扯住，淡声道：“她是我姑姑，要不要和她说说话？”
地点不对，时间不对，人物也不对。
姜棠抿抿唇，拍掉他的手：“别闹，我是真的想上厕所。”
“”
席望收回手，淡淡的望着她，眼里藏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你在下面等我。”
姜棠莞尔一笑，绕过他走了过去，路过那个女人的时候，姜棠扯出一个温顺的笑：“阿姨好。”
等石阶上看不见姜棠的影子之后，席望才出了声：“姑姑。”
席文舒动了动唇：“我来看看你爸，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席望扯了扯嘴角：“老样子，她也总是闲不下来。”
沉默半响。
席文舒才开了口：“你妈妈那个人就是这样，不过好在你长大了。”
过了好一会儿，席望才说：“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席文舒眼睛失神的看着墓碑，摇头：“我开了车来。”
“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来和他说说话，你妈身体不好，也别让她太劳累。”
看着席文舒从包里拿出酒和酒杯，席望默默的从旁边拿过一个小凳子：“姑姑，你坐着吧，地面凉。”
绕过她，席望踩着台阶往下走，思绪有些飘，突然回忆起多年前的事情。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太正常。
经常吃药，看医生，时不时的检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伴随着他的童年。
因为激素药的缘故，他体型有些胖。加上年纪渐长，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有些自卑。
那时候，曹家媛有着体面的工作，深爱的爱人，一些阻碍似乎都微不足道。
后来，席文康出了车祸。
在曹家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骤然去世。
他的离开对曹家媛来说，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他和曹家媛是一对不被祝福的爱情，席文康得有双相情感障碍范畴中，较为常见的一种。稳定时不太影响日常生活，但在普通人眼里，难免会带有色眼镜看人，觉得他们不正常，是神经病。
这个病前期需要每天服药，定期看心理医生。
并且一多半是来自遗传，知道后，曹家媛义无反顾的和他结婚，使得曹家媛的父亲将她赶出家门。
因此，在曹家媛带着席望回到生她养她的家庭中，遭到了外祖父的阻拦。席望那时十几岁，他记得很清楚，外祖父用拐杖将他赶出家门，对着曹家媛说，只要有他在，曹家媛一天就不能进家门。
曹家媛心也真的狠，之后的几年都没再进家门。
带着他住进了学校的教师公寓，一边照顾他一边工作。
席望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敏感的感受到生活的变故，不再继续看医生，想为家里省点钱。
被曹家媛发现后，难得的流了泪，她哭着抱住席望，眼泪一颗一颗坠落，落在席望的肩窝。
那时席望的病情已经好转，因为停了药的缘故，身形也比之前清瘦不少，能看出五官姣好的底子。
席望伸出手，抹掉她的眼泪：“叔叔说我和正常人一样了，妈妈别担心，我能忍住。”那时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撒下最忠诚的承诺：“之前叔叔让我配音，也赚了零花钱的，我长大以后会赚更多的钱养你。”
-
顺着阶梯向下，席望看到了姜棠的身影。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撑着伞，目光往上山的方向打量着，似乎在找他。
注意到他的存在，姜棠的目光定住，过了几秒，她朝他跑了过来。
跑到他面前，姜棠朝他身后看了看，没发现那个女人的影子。
这段时间，偶尔谈起来的时候，姜棠也听席望提到过家里的事情。无数个细节牵在一起，她也明白了点。
姜棠什么也没问，只是收起伞，钻到他的伞下，牵住他的手用力握住：“我们回家吧。”
席望扯了扯嘴角，回应：“好，回家。”
他以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