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海有相逢(14)
哪儿都不消停。
何星无奈地想,干脆躺回了床上,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这时,房间的光线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下意识朝落地窗看去。
紧闭的窗帘上映出两个人影,两个女人谈话的声音从窗边传了进来。
“别哭了。”其中一个人柔声安慰道。
另一个人不说话,只是擤了擤鼻子。
“想开点,干咱们这行,哪有不受气的?你还是年轻,脸皮太薄。”
“不是我脸皮薄,”年轻女孩抽噎着:“只是这老太太也太不讲理了。一大早进了门就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乱动她的水龙头,让她没接满一桶水,浇花都不够。可昨天压根儿也不是我的班。”
何星:“……”
“别说不是我干的,就算真是我,他们家都这么有钱了,至于为了这么点水就骂得这么那么难听吗?!”
“如今他们老两口闹矛盾,那张老板又自作主张,趁她出门把狗拿出去丢了,又关我什么事了?她只敢和张老板动嘴,却反手就要打我……”年轻女孩越说越委屈:“都21世纪了,人人平等,我只是做家政的,拿钱办事,又不是旧社会家里的奴才,她凭什么打我啊。”
年长些的女人低声提醒:“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要投诉的。”
“听见就听见了,投诉就投诉。”年轻女孩忿忿道,声音却压低了不少。
“要是人家和公司投诉咱们倒好说,要是直接投诉咱们公司那可就不好了。老板听说这家人难搞,才特意安排了轮班,够替咱们考虑的了。能忍忍就忍忍吧,别让老板难办。”
年轻女孩再没说话,抽泣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好啦好啦,把眼泪擦擦干。午饭也不用你管了,你去把洗衣机里的东西拿出来,烘干了叠好……”
二人说完话便离了窗边,各自忙去了。
何星把事情经过听了个七七八八,明白李桂香为什么哭天抢地,于是更不想出房间了。
“这老头儿也太专横了,老伴儿的狗说扔就给扔了。”何星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寻思着。
水龙头的事不出意外他就是“罪魁祸首”,扔狗的事虽然是张景明做的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昨晚的事应当是直接导火索。即便李桂香一时心急错拿年轻家政姑娘撒了气,她这阵儿也应该能反应过来了,怕不是要记恨上他。
何星想到这里,心里琢磨着干脆把门反锁,在书房里呆一辈子,以避免与张家两口子照面带来的尴尬。
这个计划很快流了产,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小杰?醒了吗?”张景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何星答应了一声,坐了起来。
张景明隔着门嘱咐道:“你昨天晚上睡得晚,早上就没叫你吃早饭,但是午饭还是要吃的。吃完饭我们就去医院打疫苗。”
等何星洗漱完毕、挪进餐厅时,餐厅里除了张景明外,还有另外两个人。
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人坐在张景明旁边,一个中年阿姨正忙碌着把菜端上桌,见何星来,热情地把他推到桌边。
“谢谢。”
“这是我朋友的儿子,叫何星,来这边上学,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张景明介绍完何星,又对何星介绍身边的青年:“这是我从前在公司的助理,王岸,如今我退休了,他就在我儿子手下干。小伙子非常靠谱,偶尔我有事,还会找他帮忙。”
“张总过奖了。”王岸微笑起身,隔着桌子冲何星伸出了右手:“你好,何星。我是王岸,初次见面。”
何星犹豫着伸出手,被那人热情地一把握住,有力地晃了两下。
张景明微笑着点点头,又介绍一旁的中年女人:“这是家政阿姨,姓——”
他说到一半,犹豫着皱起眉,女人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我姓胡,叫我胡姨就行。”
何星点点头:“胡姨。”
胡姨笑着答应:“这孩子长得可真标致,多大啦?”
“十七。”
“秋天上高三?”
“嗯。”
“是上附近的海潮一中?”
何星一时不能确定。一旁的张景明替他回答:“没错。”
“这倒巧了,我们家政公司有个同事,在隔壁那家做工,他们家也有个今年读高三的儿子,据说成绩还是数一数二的好。”
“哦?那改天倒是应该去认识认识,”张景明点点头,又嘱咐何星:“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多认识几个同学也是好的。”
“嗯。”何星不情不愿地答应。
胡姨上菜完毕,走出了餐厅,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脸上带了几分为难神色:“李姐儿她在自己房间哭,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喊她也不出来……”
“不用管她。”张景明语气生硬:“你休息去吧。”
胡姨闻言出了餐厅。
张景明呼出一口气,对王岸道:“大周末的,为了这点小事把你叫过来,也是辛苦你了。只是那狗实在可恶,不处理掉不行。”
“欸,张总您这就太客气了,”王岸满脸堆着笑:“我这给您当助理没当几年您就退休了,我这还没当够呢。别说办这点小事儿,就算您让我来当管家,我也是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来了。”
“你这孩子……”张景明笑笑:“下午还得麻烦你,开车送这孩子去医院,他昨天夜里让那狗咬了,要打狂犬疫苗。”
“没问题。”王岸答应下来,又不忿道:“这狗也是不知好歹。您也是心善,之前自己让狗咬了,都没说要丢狗,让它越来越猖狂。在我老家啊,这种咬人的狗,早就该打死了,哪有丢出去这么简单”
张景明摆摆手:“到底是一条命。只是光咬我也罢了,人家的孩子交给我照看,可不能大意。”
何星听着二人互相吹捧得有来有回,只低头默默吃饭。
到了下午,王岸便开车带着张景明和何星去了医院。
等三人从医院回了家,客厅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小姑娘。
“宁宁来啦。”张景明笑着冲小姑娘招招手:“你来得正巧,家里来了客人,这是——”
“你把愁愁扔了?!”小姑娘厉声打断了张景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到张景明面前。
她个子不高,穿着松垮的t恤和长裤,遮住了身形,齐刘海遮住眉毛,戴一副大黑框眼镜。镜框下一双眼瞪得浑圆,瞳孔里闪着怒火,连唇边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对着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张景明挺耐心解释道:“那狗咬人,我也实在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办法多了去了。你先和我商量商量怎么样?或者你干脆送到我家行不行?本来就是我的狗,因为姥姥喜欢才给姥姥养,你说扔就给扔了!”
张景明撇撇嘴,颇为不以为然:“和你商量有什么用,你们都‘妇人之仁’,你姥姥一和你哭,你就要心软,为了个畜生搞得家里不得安宁。”
姑娘闻言气得跺脚:“我们‘妇人之仁’,那你就是‘老顽固’,‘大男子主义’,‘封建大家长’!”
“周思宁!”张景明撇一眼何星,语气严厉起来:“怎么和长辈说话呢!?还有客人在呢!”
周思宁看了一眼何星,愣了愣神。何星见对方皱着眉盯着自己,尴尬地挥了挥手。
“客人才来第一天,那畜生就把人给咬了,你姥姥也不管,就由着它咬人。虽说是你们家送的,可送人东西,也要考虑别人喜不喜欢,我一开始就不想要这狗。”
周思宁闻言顿时收回看向何星的目光,转而怒视着张景明。
“你总是这样!舅舅不管送你什么东西,你都当成宝!不好也说好!不值钱也当值钱!他儿子给你抓个蛐蛐,没日没夜地吵,你也能耐着性子把它养到‘寿终正寝’!我和妈妈不管给你什么,你都要挑毛病!”
“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就是偏心!小时候,不管我成绩考多好,你就只和我夸你孙子聪明,让我努力,不然赶不上他!可如今呢,他不也就是个成绩平平的傻小子么?”
“好好说话,扯这些干什么?让客人看笑话。”
“你才要好好说话,总扯别人干什么?还是说如今我连个外人都比不上了?”
周思宁忿忿地瞪了何星一眼,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哭腔。
“愁愁咬了个外人,你怕他介意,就要把它扔了。可它是我从小养大的小狗,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我会不会难受啊?姥姥那么喜欢愁愁,你怎么不考虑姥姥会不会伤心啊?”
“……”见外孙女掉了金豆儿,张景明态度又软了下来:“这……扔都扔了,也没有办法了。”
“谁扔的!扔哪去了!”周思宁又跺了跺脚,只是还哭个不停,显得有些色厉内荏:“王助理!你是不是帮凶?”
“帮凶”王岸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一愣,表情顿时十分不自然。
“真是你!我就知道!你把它扔哪了!?你开车带我去找!”
王岸尴尬地看了一眼张景明,张景明无奈地摆摆手:“算了,去吧。”
“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具体是哪,我是随便开车往老市区走了几公里,那边我不常去,也不熟。”
“路名呢?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周思宁忙问。
“好像叫星海路?没什么标志性建筑,那边沿街都些小破门市房,还有个挺大的草场,我看路边有些做小吃生意的,心想它去那片混,闲了在草地里跑跑,没事儿翻个垃圾箱什么的,应该也饿不到,就把它放那儿了。”
周思宁闻言哭得更凶了:“它……它长得那么胖,你……你把它扔到饭馆附近,它还翻什么垃圾箱啊,怕不是已经上了桌儿了。”
王岸额角留下汗珠:“我……没想到这一层。”
“咱们快开车去找,再晚了,到了饭点儿,就真来不及了。”
周思宁边说话,边拽着王岸出了门。
张景明有些尴尬地看着何星:“这就是我之前提到外孙女,叫周思宁。她像她妈,脾气倔,再加上从小惯得太厉害,如今没大没小的,脾气上来了,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儿。”何星无所谓地答应,心道你外孙女主要是冲你来的,我放什么心上,倒是你应该对人家的话多上上心。
过了几个小时,王岸独自开车回来,走进了客厅。
“找到了吗?”张景明问。
李桂香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缝。王岸抬头看一眼楼上,摇了摇头:“转了好几圈,没找到。宁宁中途下车回自己家了,挺生气的,说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桂香的房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房间里又传出哭声。
“唉,一条狗而已,怎么就……算了,随她去吧。”张景明叹口气,脸上竟有几分懊恼神色:“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家休息吧。”
这天夜里,张景明早早便回了房间,刚过了8点,房子里就黑灯瞎火、寂静无声。何星再一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隐隐约约听到哭声。
这刚来第一天,竟就连续看见三个女人哭,还都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实在是有负楚萍“不要给人添麻烦”的嘱托。
他思前想后,终于在心中暗骂一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而后他挪上轮椅,拿上钥匙和手机,披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