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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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直在走,有人问她去哪儿她说回家。
可是家在哪儿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往前走,只要一直走,就可以回家。
她看到很多时候的自己看到身边人或者忧愁或者喜悦地看着她他们都离她很远,好像怕惊扰到她一样。
她感觉到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哭了或者应该要哭的可梦里是没有眼泪的。
她连自己的面容都看不清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难过难过像丝线一样一圈一圈把她缠绕起来。
她走了很远走得很累,可还没有到家,家好远好远好远好像永远也抵达不了。
她从天亮走到天黑她怕黑怕孤独可又怕喧闹,她真的太矫情了。
活该她没有朋友。
她什么都没有她孑然一身好像这个世界的确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
她心思茫茫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在挣扎什么。
就这样吧她躺下来,躺在黑暗里,没有家了,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
就安静的躺着就好了。
可以安息了。
可是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声音沙哑的,平淡却饱含隐忍的痛楚的,“初念”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更难过了,难过得仿佛能感受到心脏在疼。
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她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可意识已经开始本能地难过起来了。
心脏酸酸的,好像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又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呢?
不要对不起,她在心里说。
她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只知道自己听到这三个字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疼。
她开始变得烦躁,烦躁不安的情绪笼罩着她。
即便遇见过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她也没觉得谁对不起她过,因为真正对不起她的人,面对她的苦难只会毫无顾忌的大笑,他们不会感到丝毫的抱歉,他们残忍又扭曲地得意着呢!而别人,谁又对不起她呢!没有人对不起她,从来都是她对不起别人。
她觉得她对不起小姨和小姨夫,他们很好很好,他们很用心地教养她,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给她最多的关爱和照顾,可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
她对不起哥哥,她夺走了独属于哥哥的宠爱,她平分了爸妈的关爱,哥哥却从来没有埋怨过,甚至慷慨地分给了她很多的爱和关心。
她对不起沈砚之,沈砚之虽然是个花心大萝卜,但他对她真的很好了,哪怕只是朋友,她也没能回馈他同等的友善。
她对不起宁宁,宁宁是她唯一的朋友了,可她对宁宁一点都不好,她从来没有一次真正陪她去疯玩过,没有让她感受过普通闺蜜那种相爱相杀的温馨甜蜜。
反而是她一直在迁就自己。
她像个冰块一样,吸收融化掉周围所有的热情和温情,冷冰冰地对待别人,把自己的伤痛平分给他们。
她对不起很多人。
活着的每一天,都感觉很抱歉。
还有呢?
她总觉得自己还亏欠一个人,是谁呢?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他说:“初念,你说你觉得活着也就那样。
是觉得,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是吗?
包括我吗?”
她那没来由的疼痛仿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想说不是的。
真的不是的。
她莫名就焦急起来。
“不”她倒吸一口气,身子弹起来,胸口狠狠地凹了一下,然后才摔在枕头上。
梦境的黑暗慢慢褪去,她睁开了眼。
看到惨白的墙壁,头顶的输液架。
周围或站或坐围了很多人,被她清醒这一瞬间的反应惊到,目光全都担忧地望着她。
有人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按护士铃,“护士护士,一床醒过来了。”
初念微微动了动脑袋,这时才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她扭过头,看见床侧坐着的林嘉和,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林嘉和抬手轻轻帮她擦掉,很轻地说:“没事了,别怕。”
他知道,她在恐惧。
医生说她溺水不严重,可就是醒不过来,查了很多项目也没查出来原因。
林嘉和就知道,她是心病。
十几年前的心结,其实一直都没打开过,她还是那个困在泥土里的小姑娘,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
初念好似这个时候才终于从梦境中彻底退出来,她看到很多人,初爸爸和初妈妈都在,此刻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哥哥也在,他大约从哪个会议上或者宴会里直接过来的,身上西装挺括,看起来格外的英俊,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在他身边,他一定是个好丈夫。
沈砚之,宁宁,杨子谏,还有严冬,他们都来了,把病房塞得严严实实的。
初念忽然有些难为情。
心脏又酸涩又怅然。
幸好医生和护士进了病房,他们围在初念身旁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叮嘱她好好休息。
警察也来了,询问事情的始末,并且告知她,宋年及手下一众人等已经被逮捕了,犯罪事实清楚,携带管制枪支,直接拘留。
当时为了尽快解救嘉遇,开枪击毙了拿枪的一个手下,嘉遇受了点惊吓,此时正在接受心理疏导。
没有人员伤亡,只有初寒受了伤,他是第一个发现有狙击手的。
绕后搏斗的时候,被刀划了腰,这会儿在接受治疗。
更惨的是,因为违反纪律,受了伤没有表扬,只有处分。
初念去看了初寒,她坐在床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安地低声叫了句:“叔叔”
初寒目光里是她苍白的脸色,精神也不太好,她好像总能忘记自己遭受的,反而先关心别人。
以前也是,她九岁那一年,在首都医院待了九个月,第九个月的时候遇见了那个最终放弃她的心理医生,医生说的话却刺痛了她,她觉得,她对不起小姨和小姨夫,快乐和释怀是可以装出来的,当年的心理治疗水平还不够,初念就那样从首都回家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表现得很正常,但作为最亲的人,哥嫂都能看出来,她始终没有走出来。
初寒笑了笑:“有时候真觉得,你可以自私一点儿。
可转念想了想,大概骨子里你像你爸妈吧!你爸妈是真正大无私的人,他们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职业和信仰,是很伟大的人,可他们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你怨恨过他们吗?”
初念也扯了扯唇角,她已经快记不起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了,那时候她也不过九岁,虽然是早已经记事的年纪,可因为聚少离多,所以能拿来回忆的东西不多,记忆就越来越淡了。
“有时候是会怨恨,可更多的是为他们骄傲。”
时间是个好东西,能平复掉很多东西,好的不好的,都会淡化,就不会那么在意了,“至少现在是。”
初寒“嗯”了声,想安慰她,可自己一个老爷们儿实在不会说那些细腻话,只说了句,“别在我这儿杵着了,你姓初,就是我亲侄女,亲人之间没必要唧唧歪歪的。”
初念眼眶热了下,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她回病房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林嘉和在,把别人带过来的花和水果都归拢起来。
初念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一时没有发现她,只专注地收拾东西,那忙碌又认真的样子,像个给老婆陪床任劳任怨的已婚男人。
初念叫了他一声,“林嘉和”
他扭过头,想看清她,随手戴上了眼镜。
他的眼镜因为种种原因断裂了,是别人临时去眼镜店帮他配的,金丝边框的眼镜,戴在他脸上有股斯文禁欲的气息。
他轻笑了声,“累不累?”
初念摇了摇头,走过去,他扶了她一下,握着她手肘,用了点力让她坐下来,“要不要躺会儿?”
初念就躺了下来,他拉起一点被子,盖在她身上,而后坐在陪伴椅上,看着她。
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和躲闪,直白地盯着她看。
初念被看得久了,莫名就生出不自在来了。
她问他,“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林嘉和没有立刻回答,很久才慢吞吞开了口,“不干什么,就看看你。”
初念一时语塞,最后只好“哦”了声。
过了九点钟,爸妈和哥哥来了一趟,握着她的手和她说了会儿话,眼神和动作里的小心翼翼都刺痛着初念,她只好努力地笑着,撒娇似地抱着妈妈,说当时自己有多害怕。
沈璟第一次被女儿抱着,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不停地安慰着她,说都过去了,扬言以后要请二十个保镖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初念哭笑不得,说那也太夸张了。
林嘉和一直在旁边,他们都心照不宣似的,看望完她,就走了,把林嘉和留在这里陪床。
病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初念问:“你是不是和我爸妈说了什么?”
不然他们怎么都心照不宣地把他留在这里。
林嘉和剥了橘子给她吃,扶了扶眼镜,歪头笑道:“什么也没有说,大概我一直守着你,他们就懂了吧。”
“懂什么?”
初念故意,看着他。
他也回视她,然后缓慢起了身,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有些无奈,“你不懂吗?”
他其实一直有些在意,她溺水前最后说的那段话,很平静,没有怨怼,没有不甘,甚至没有眷恋,她说她觉得活着也就那样。
她说她其实早就不想活着了。
那么对她来说,自己只是孤独时的慰藉吗?
亲吻和拥抱只是一种宽慰,她其实从来没有眷恋过他?
她的他的喜欢,只是感激或者一种寄托?
他在这一刻,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悲伤。
初念睫毛微颤,仿佛被他语气里的悲伤同化了,心脏倏忽就觉得酸涩起来,她勾着他的脖子,微微上移,去寻他的唇瓣,狠狠吻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亲吻越觉得委屈,迟来的难过和铺天盖地的悲伤,在平静地醒过来平静地面对这一切好像什么都过去的这一刻,兜头砸了过来,她很凶地箍着他的脖子,要他亲她。
可林嘉和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因为她哭了。
他撑着身子,有些无奈地擦掉她的眼泪,叫她的名字,“初念”
初念就觉得自己仿佛要把十几年的委屈都一齐倒出来一样,她抱着他,整个上身嵌进他怀里,把自己闷得满脸通红也不松手。
她抓着他,像溺水前抓到的一根浮木,觉得一丢手自己就会死掉一样紧紧攥着他。
林嘉和一直弯着腰,最后承受不住,只好借力让自己半躺在床上,任由她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