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十二月初,决赛名单公布,参赛的21人里,纪然的名字赫然在列。
经报校长办公会批准,决赛最终定在了12月31日晚,跨年夜。
艾筠拍了拍纪然的肩说:“妞儿,加油!”
之后,学生会每天都像在打仗。
文艺部作为大赛的牵头部门,事情千头万绪。纪然除了筹备工作,还要保证jstop乐队的排练。
见她每天一下课就往学生会跑,方妍问:“有那么忙吗?”
齐格格眨巴两下眼睛,阴阳怪气:“她着急会情人,可不敢晚!”
纪然一巴掌朝齐格格的后背拍过去,不等齐格格骂她“要死啊”,已经跑得不见人影。
有两回,纪然回屋过了宿舍关门时间,宿管直接给她发了黄牌警告。
“王老师,我是在学生会忙歌手大赛的事,我明天给您开证明。”纪然又困又累,还要耐着脾气给解释。
宿管见多了打着学生会幌子晚归的学生,回怼:“开证明也不好使!真要那么忙,你就干脆在那熬通宵,不然,就老老实实在宿舍关门前回来!”
纪然无语,只得攥着黄牌告知单悻悻上楼。
两天后,宿管一语成谶,她真在学生会熬了个通宵。
周五下午例会,各部门先简要汇报了近期工作和实际困难,之后,谭坤用理工生特有的条块化思路,一一梳理分析这些问题。
几乎每个部门提出的困难,都是需要其他部门协作的部分。解决方案是打破各部门间的壁垒,人员打通使用。
任务最重的文艺部、宣传部和外联部临时组成歌手大赛十周年庆典活动组,协同办公。
会后,纪然手里拿着厚厚一摞材料,开始在几个部门间跑个不停。路过活动室时,辛致远叫住她:“纪然!”
“辛部长。”
“麻烦你把节目单给朱明明送一份,他在宣传部办公室。”
“好的。”
朱明明是宣传部专门负责视频剪辑的干事,因为胖和脾气差,很容易被记住。纪然拿着最新定稿的节目单,很快来到二楼。
“宣传部”三个白底橙字贴在墙上,门半掩着。
她立住,下意识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气喘吁吁,还有,她知道姚远在里面,心跳尤其需要稳一稳。
刚才开会时,姚远坐在离她很远的外围,他们连眼神碰撞的机会都没有。
会议结束后,她听见辛致远让朱明明和姚远一起去办公室赶十周年特辑,说那里相对安静,干扰少。
纪然礼节性敲了两下门,里面没回应。
她推门进去,迎面看见白板上硕大的工作进度表。经过姚远身边时,她余光瞄见他略一抬头,她没敢再看,径直走到朱明明那台苹果一体机前。
“师哥,辛部长让我给您送节目单。”她说着把手里的节目单递到朱明明面前。
那个戴黑色鸭舌帽,挂着耳机的胖子连头都没抬,很明显,是故意的。
纪然姑且当他没听见,扬声重复了一遍,将手里的节目单又向前伸了伸,直伸到他眼皮子底下。
朱明明这才摘下耳机,一双小眼像是睁不开,眯缝着很不友好地打量她,问:“终稿?”
纪然见他不接,把节目单直接搁键盘上,说:“到目前为止。”
“我说你们文艺部到底靠不靠谱,节目单到底什么时候能定稿?”
纪然克制着心里的委屈,做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解释:“师哥,我们也很想节目单能尽快定稿,可是各院系报来的决赛节目一直有变,有的还是院长打了招呼。外联部那边邀请的嘉宾名单也还没最终定,所以……”
“别和我说这么多没用的!都那么好干,还要你们文艺部干什么!我现在就问你什么时候能定?”
朱明明越说越激动,纪然极力缓和:“基本上都定了,再变也只是微调。”
朱明明的唾沫星子飞上她的脸:“微调不也得调吗?!”
“……”
见纪然不做声了,朱明明伸出胖手指在节目单上戳着,口气就像教训一个小学生似地颐指气使:“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活都让我们干了,话都让你们说了!”
纪然本想忍一时风平浪静,然而忍了又忍,究竟没能忍住,涨红了脸挑眉道:“师哥,要不咱们换着干试试?”
朱明明听出她明显的不服和挑衅,手里的节目单一拽,嗓门再次扬起来:“你牛气什么,啊?你说你做对了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
既然已经正面硬杠了,纪然干脆嘴硬到底,脱口道:“凭我没有做错什么!”
朱明明噎了两秒,一时想不出骂人的话,急得干瞪眼,又迅速反应过来不能被这黄毛丫头ko,干脆破釜沉舟:“老子不干了!谁愿干谁干!”
说着他将耳机重重砸在键盘上,迈着决绝的步子就要往外走。
眼看着事情即将闹得人尽皆知,极为难堪。
关键时刻,被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拦住,挽救。
“哥,哥!”姚远背贴住门,正好将刚才一直露了道缝的门关严。“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他拉着朱明明,态度极好地说:“不就是节目单吗,我来改。”
朱明明吼道:“你觉得这是节目单的事吗?!”
“您说是就是,您说不是就不是!”姚远陪笑着一边说,一边看了眼还站在桌边一动不动的纪然。
瘦削的脖子和后背依旧倔强地僵挺着,看得出,她也气得不轻。
他堆笑对朱明明说:“哥,您就是太累了,昨天赶十周年特辑已经熬了个通宵,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您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朱明明一下子被姚远说到心坎里。
他刚才正干活干得烦躁,将这些天促使他连夜赶活的根源都归结到文艺部的协调不力上,在心里暗戳戳骂着文艺部,碰巧纪然跑来找他,拿了份到现在还没定稿的节目单。他一下子脑壳充血,原本只是想拿这个新来的小干事出出气,谁知她和艾筠一样,也是个不吃素的,竟和他当面叫板。
可怜他杀敌不到二百,自己先伤了二百五。
为一个节目单的事闹开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朱明明犹豫了一下,闭上嘴巴朝身后的软沙发坐下去,在原本就塌陷的沙发上砸下一个深坑。
姚远这话其实是说给纪然听的。
他知道整个歌手大赛,最忙的就是文艺部,更何况纪然自己还有演出任务,看她那样,都快忙虚脱了。
结果还被别人不理解和训斥。
以她的脾气,一时忍不住发作才是正常。
他是在帮她搭个台阶下。
办公室里胶着的气氛开始一层层散去。纪然踟蹰片刻,最终走过来,立在沙发边,态度略有缓和:“朱师哥,刚是我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朱明明小眼睛没抬,还没想好怎么回她,却听见纪然又说:“可我对事不对人,也请你能做到这一点。”
说完,她便绕过站在门旁的姚远,开门走了。
朱明明慌忙抬眼,却只来得及看见她推门而出的一个背影。
怔了足有半晌,朱明明才张开黏住的嘴,纯发泄地骂出一个字:“艹!”
。。。
晚饭订得吉野家,纪然和今年新加入学生会的干事一齐帮着分,轮到宣传部时,大家好像都把正在办公室里干活的那两人忘了。
纪然不想提醒,又不忍让姚远饿肚子,嘟着嘴,刚把那两份套餐单独分出来,姚远已经站到了她身边。
“我来领饭。”
纪然呈45度角仰头,目光诧异。
“这两份?”
姚远刚看见她单独分出两份,伸手指了指。
“嗯。”
纪然隐隐觉得他陌生,因为在人前摆出和她熟络的样子,而陌生。
“我先取走一份,剩下一份帮我留着。”
说完姚远领走朱明明的饭给他送去,又折返回来,将自己的饭搁一旁,转而看着纪然:“我有话对你说。”
周边乱糟糟的,纪然惴惴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有点受宠若惊,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放下手里的饭,随他一起走向学生会二层小楼的露台。
姚远轻轻一推门,没锁。
太阳已经落山,校园里灯光如星火。
两人站在栏杆旁,纪然局促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上来。”
姚远显然并不关心这点,淡淡回“嗯”。
“你要和我说什么?”
她隐隐期待,悄悄观察他没在暗处的神情。
如北京的冬夜,使她不觉打了个寒噤。
姚远问:“你没事了?”
“什么?朱明明吗?我没事。大家都不容易嘛。”
“我是说你身体。”
纪然怔住,嗫嚅:“身体一直也没什么事啊。”
姚远的嘴角微微拉扯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朱明明一直在追你们文艺部的一个女生,前几天刚被拒。”
纪然心底拉出长长的一个啊,为姚远突然对她说起八卦内幕,以及这八卦内幕的内容而莫名惊诧,不禁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他:“谁啊?”
“这重要吗?”姚远瞥了她一眼:“他正没处找人发泄,你自己送上门来,卯足了劲往坑里跳,拉都拉不住。”
纪然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他这是,关心她,抑或是,单纯为朱明明开脱?
她张了张嘴,轻嗤:“我哪知道……”
委屈的语气中竟带着些恃宠而骄。
原本,姚远出于一时仗义,说到这里就够了。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晶亮的眼,会继续说下去:“下次再有找他的事,你态度好点,犯不上和他当面锣对面鼓,或者,换别人来。”
大概是夜太黑,蛊惑人心柔软。
姚远感觉到自己话多了,却已覆水难收。
“好,我知道了。”
纪然十分肯定地将他说这一番话的用意定义为关心她,痛快应下后,又开心道谢:“谢谢你!”
对她,姚远实在说不出“不客气”或者“没关系”这类话,闷着没吭声。
纪然倒不在意,撇嘴说:“难怪他态度那么恶劣!”
“追女生追不到,就拿别的女生撒气,什么人!”
“不过她追得到底是谁啊?”
问题越界,姚远凛她一眼,她知趣地很,赶紧换话题:“你刚说要帮他做节目单,那你今晚弄得完吗?”
“……”
“要不要我帮忙?”
“……”
“没事,需要我帮忙你就说话,我今晚估计也没点。要是太晚,我就干脆在学生会熬通宵了,之前有两次我回去晚了,被宿管罚了黄牌,再罚一次,我就要吃红牌了。”
“……”
“你们男生宿舍的宿管怎么样?好说话吗?是不是也很夹生,哈哈哈哈……”
说到“夹生”两个字时,纪然用的家乡话,然后自己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在姚远面前,充分展现自己纪二哈的功力,笑得丝毫没有偶像包袱。
寒风簌簌,带走树梢最后的几片黄叶,卷落在露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翻滚到他们脚下。
纪然头上因为忙碌而松散的马尾低垂着,掉落的碎发在风中一缕缕恣意飞舞,顽皮地略过她的笑脸。她边笑,边伸手抓住几缕碎发,随意地别在耳后,细细的脖颈连着蓬蓬的胸口仍上下起伏着。
她没完没了那么多话,姚远一开始只是默默听她念经。
直到她魔性的笑声突然在夜空中如惊雷般乍响,他吓得心口一抖,生无可恋地抬眼,正看见她绽放着笑靥,抬手拨开弯弯笑眼前的碎发。
停下笑,她灿若星辰的眼对过来,像是在问他好不好笑,他的心蓦地抽紧,眼神居然慌张别开。
紧跟着,他的耳朵开始发烧,一直烧到脸颊。
她是二哈,他对自己说,她是纪二哈,姚远,你给我脑子清醒点!
可这三个字就像魔咒,越念,他的耳根越热。
纪然笑着看他,不等看出什么异样,手机突然响了。
是艾筠,问她跑哪去了,说主持人到了,让她赶快回去对词。
纪然嗯嗯啊啊,对姚远抱歉地点头,举着电话,落跑似地消失在露台的小铁门后面。
姚远对着那扇怦然打开,又怦然关上的门,缓缓长吁出一口气。
谢天谢地。他想,如果不是艾筠的电话,如此落跑的恐怕就是他了。
哎,心不设防,鬼迷了心窍,一时也是有的吧。
。。。
吃完晚饭,学生会的二层小楼重又恢复忙碌,纪然和主持人正对着台词,孙骁将一份最终确定的嘉宾名单送到艾筠手中:“亲爱的艾部长,我的任务已完成,从现在起,你的连环夺命call对我可不起作用了哈!”
艾筠白他一眼:“好像我多喜欢找你似得!”
孙骁回得理直气壮:“难道你不喜欢吗?”
艾筠听出孙骁一语双关,不屑的“嘁”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嘉宾名单塞给纪然:“台词根据这份嘉宾名单定稿,对完后你把名单给朱明明送去。”
艾筠喜欢孙骁,在整个学生会并不是什么秘密。纪然来学生会不久就看出了两人间那种不能言说的暧昧。听学生会的学姐八卦,艾筠曾经对孙骁表白过,可惜孙骁当场回绝的理由十分充分,一,他有女友,人在国外,二,他上到大三也要出国。那之后,艾筠和孙骁便换了种相处方式,比同学和工作关系多了份亲近,却又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假装哥们儿。
纪然看出艾筠借给她布置工作来转移孙骁的越界,发自内心不愿接这差事的话没能说出口,只得应下。
和主持人对完词,纪然硬着头皮再次敲开宣传部办公室的门,听见姚远说得“请进”,顿时心安。
推门进去,出乎她意料地,朱明明不在,办公室里只有姚远一个人。
这让她心生雀跃,笑得咧开了嘴,又迅速合上。
见到是她,姚远愣了一秒:“有事?”
纪然问:“朱明明呢,走啦?”
姚远坐着没起身:“嗯。”
“他还当真把活都丢给你,回去睡觉啦?”
做什么眼睛瞪那么大,这不都拜你所赐么。姚远没好气:“你有什么事?”
“给你们送嘉宾名单终稿。”
姚远接过纪然手里的名单,说了声“谢谢。”,继续干手里几乎永远都干不完的活。
谁知纪然并没有走的意思。
见姚远对着电脑屏幕不再理她,纪然试探:“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那,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陪你好了,需要打下手你就叫我。”
纪然说着,已经在朱明明的位置上坐下,和姚远面对面,隔着高低不一的电脑架,正好可以看见姚远的上半张脸。
他的额头,眉毛,眼睛。
姚远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到她的脸上,说:“不需要。”
纪然学齐格格的口吻:“远哥,每个人都会嘴硬,可嘴硬会让你失去很多东西呀。”
“……”
姚远耳根一红,为免尴尬,不再理她了。
纪然倒是自在,点开电脑,玩起游戏来。
鼠标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姚远忍无可忍,要杀人的眼神从两台电脑屏幕的缝隙间投过来:“没事你干嘛不回宿舍?”
纪然托腮扮无辜:“现在没事不代表一会儿没事啊,加班不都是这样,别的部门忙的时候你闲着,别的部门闲的时候你又要开始忙。反正今晚我是没打算回宿舍的,已经领了张黄牌了,再领两张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说着她对姚远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要露宿街头又没人管我……”
“……”
姚远咬牙,发誓,随她干嘛,自己坚决不再和她说话了。
顾着和姚远说话,纪然游戏没玩两下就输了。她无所事事,寻摸了一个自以为姚远看不见她,可她能看见他的角度,开始偷窥。
电脑屏幕的蓝光投在他脸上,角度和线条都十分完美。他那一向疏离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疲惫,目视前方的样子专注而又投入。
这不就是她心目中的男神么!
她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花痴脸,口水都要流下来。
没多久,她真的流下了口水——
趴桌子上,睡着了。
伴着她起伏有序的小呼噜声,姚远这才抬起眼。
其实刚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余光范围内,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知道,又只能假装不知,直到她审美疲劳昏过去。
像是在和自己和解,姚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捧着自己的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盖到她身上。
转身前,他看见了从她嘟着的嘴角流出的口水。
一皱眉,他又回到电脑桌前开始继续赶活。
只是这次,他的目光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电脑屏幕和纪然的脸上来回穿梭,干累了,看看不远处流着口水的二哈,放松一下,再接着干。
效率竟出奇地高。
就在视频特辑即将生成小样的关键时刻,纪然的手机突然响了。
还是那首《稻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
还没等纪然被彻底吵醒,姚远已经先一步跨过去,一把拽回自己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跨回去,纪然已经迷迷瞪瞪地坐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迅速转醒:“喂?”
艾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纪大小姐,你跑哪去了?”
“我,我在宣传部呢。”
说了各部门打通使用,艾筠以为宣传部有事需要纪然帮忙,只好问:“你那边大概什么时候能忙完?”
“马上,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纪然才发现,姚远穿着外套站在那。
“干嘛?你要出去?”
“没。”
“那你在屋里穿什么外套,不热吗?”
姚远不自然地脱下外套,说:“是有点热。”
纪然直觉得后背冷飕飕地,人也精神了,抱着胳膊说:“艾筠找我,我先走了哈!”
屋里明明一样的温度,有人觉得冷,有人却热得直冒汗。
看着纪然带门出去,姚远紧紧捏着还留存着她体温的外套,整个人都像被火烤过似得,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