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小鹿，小鹿，你再坚持一下，求求你，再坚持一下……”
“你他妈敢死！我不准你死！”
“湿啰音比较重，可能是左室泵力不足，导致的心源性肺水肿……”
“陈哥，陈哥……”
陈鹿隐约听见许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但他却没力气集中注意力听。
心脏搏动得又急促又紊乱，揪得所有脏器都不得安宁，四肢都没震得发麻。每一次喘息都仿佛要推举千斤重的铁块，鼓起的胸廓像是凑到刀刃上，但他却又必须努力喘气。
忽然，陈鹿觉得气管被痰液堵上了，缺氧的痛苦瞬间席卷大脑，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整个病房都眩晕般的旋转。他想挣动身体，但手臂却只是在床上抽搐发抖，嘴唇拼命颤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他才感觉到，有根管子从鼻腔穿到气道里，带来一阵强大的吸力，仿佛要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吸走，要把肺泡和支气管全都压扁。剧烈、濒死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呻|吟、抽搐。
陈鹿甚至觉得自己又短暂的昏厥过去，只是等醒来时，气道已经被清理干净，痛苦艰巨的呼吸又勉强维持住了。
好不容易积攒了些力气，陈鹿微微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照得他头晕目眩，一股呕吐感先从胃里泛上来，浑身都缠绕着难以言喻的酸痛麻木。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周遭的景象：魏哲坐在病床边上发信息，叶祁躺在后面的沙发上补眠，洁白的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监护器的声音。
这俩人什么时候也能和睦相处了？
陈鹿稍微抬了抬手指，还没想到怎么告诉他们自己醒了，魏哲身上仿佛装了雷达似的，瞬间就急匆匆地握住他的手，按下急救铃。
“小鹿？”魏哲的声音轻得好像怕吵醒睡梦中的孩子，“别怕，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陈鹿差点被他这哄孩子的语气逗笑，但胸口实在是太疼了，一点点动作都牵引得抽痛，让他只能皱着眉头忍着。
还不到一分钟，苏医生就急忙推门跑进来，把护士和器材都甩在身后。他到病床边上的时候还喘着粗气，看了两眼心电监护才转头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昨天血检的指标都不算太糟糕，现在的数据也还在正常范围内。”
“呃……”陈鹿想要说话，可刚刚发出点声音，喉咙就像是要被人割断，心脏也紧紧攥了一下，顿时难受得眼前净是黑雾。
“别急别急，待会儿用了药就没这么疼了，现在先不要乱动，怎么舒服怎么躺着就行。”苏淮安抚着摸摸他的额头。
护士拿了透明药剂注射到静脉点滴瓶里，又掀开他的衣领，用酒精在锁骨上方的脖颈处消毒，扎进粗粗的注射针管。
几乎是刚刚推进去注射液的瞬间，陈鹿的身体就猛然绷紧，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魏哲掌心的温度，但每滴药液都刺激着他的神经，针尖的疼痛仿佛与心脏相连，让他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
等护士拔出针的时候，陈鹿的头脱力地歪斜着靠到一边，身体的肌肉还在余韵中微微战栗，眼睛只能失神地盯着一侧，没有半点转动眼珠的力气。
叶祁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床尾，紧张关切地看着他，完全没有平日里嚣张跋扈又傲娇的样子。
不过，这药虽然注射的时候很疼，但效果还算是立竿见影，不过十来分钟，陈鹿就觉得呼吸舒缓很多，心脏也不像刚醒来那样紧缩。
“好……好多了……”陈鹿的声音依旧很虚弱，气音夹杂着喘息，微弱得几乎听不太清。
但魏哲却很给面子地哄着说：“那就好，先别急着说话，累的话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没嗬嗬呼……你们别……这么看着我……”陈鹿说话断断续续地，也知道自己这次大概又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还是不太适应被人关注，或者是被人关心。
陈鹿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心脏骤停，但生病被人这么哄着，被关切地照顾着，似乎还是第一次。他心底里不自觉地就弥漫出惶恐的感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床边围着的三个人都楞了一下，苏淮先反应过来，他前些年去孤儿院就诊，那些被照顾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表情。
明明觉得温暖，却怯怯地躲开。装作不自在的样子，却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苏淮心底一酸，悄悄吸吸鼻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和陈鹿说：“好，那我先去准备，等你缓一缓，我们再做个bnp检查。别担心，许多指标都好转了，可以少喝点水，别吃太多东西，想吃的话可以吃点流食。”
他后半句话是对着叶祁说的，说完又悄悄朝魏哲招招手，才带着护士走出了病房。
魏哲看见冲他点点头，和陈鹿说：“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就叫人，我出去处理点事情，呼叫铃给你放在手边了，一丁点不舒服都要按，知道吗？”
陈鹿感觉他在自己指尖边上放了个冰冷的塑料东西，然后就撤出了温暖的手，帮他掩了掩被子，转身跟着苏医生出了病房。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陈鹿感觉胸口有点堵得慌，仿佛有只大手按住了勉力起伏的胸脯，头也晕乎乎的，心里竟然莫名有点委屈。当然，这种想法立刻就让他唾弃了，怎么还贱兮兮的呢？不是自己刚刚赶人了吗？
“这家伙到底对我多不放心啊？艹”叶祁小声的嘟囔忽然传到耳朵里。
他说着转身坐到魏哲的位子上，嫌弃地摆弄了几下那呼叫铃，却没扔掉或者放到一边什么的，只是把手也放到陈鹿手边：“你不舒服了，可以碰碰我，我去帮你叫医生。”
“你……不去训练啊？”陈鹿嘴上这么问，手指却悄悄勾住叶祁搭在病床上的衣袖。
“比赛结束了，放一个星期的假。我又不是你，天天疯了一样训练。”叶祁悄悄看了一眼陈鹿的手，罕见地没当场拆穿，反而轻轻把手摆得离他更近了些。
“这么快啊，嗬嗬……比赛都结束了。”陈鹿本就中气不足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落寞，听得叫人心里不舒服。
叶祁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才说：“你也别太失落，我也又只拿了个亚军。而且冠军也没打破你的世界记录，你还是第一咯。”
陈鹿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让叶祁说自己输了，比让叶祁跳楼都难。这场病生的还真是值当，要是现在自己手里有手机，非得给他亲手录下来不可。
“当然！我总有一天还是会赢你的！”
听着他的老挑战语，陈鹿被逗得噗嗤笑出声，接着又受不住地喘咳起来。叶祁赶紧给他顺气，但表情明显放松下来，又管不住嘴地说：“啧，你别幸灾乐祸，我下次肯定破你的记录。”
“咳咳，好好好，破纪录……”陈鹿笑得胸口小刀扎似的，但所幸也能忍住，倒是渐渐有点困了，说了一半的话就闭上眼睛。
叶祁知道他刚精神不济，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生怕自己的动作吵到他，想着睡着了大概也少难受些。
可没想到，这时门突然砰得被撞开了。
叶祁下意识地去捂陈鹿的耳朵，却看见他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眉头难受地皱在一起，手也无意识地按在胸骨上，紧抿着的紫绀色双唇微微颤抖。
门口进来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两个抗摄影机的家伙。
“你们干什么的？！”叶祁站起来质问，但因为怕惊到陈鹿，声音主动放低很多，气势上也弱了不少。
那中年男人丝毫没有顾及，大声对着那个记者说：“对，这就是我儿子，他游泳赚了那么多钱，躺在这里享福，转头就断了他父母的财路。”
接着是尖利的女声：“你以为你这一切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我们辛辛苦苦，啊？让魏氏资助你？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呢？”
记者几步就要把话筒递到床边来，几个人似乎完全没看见四周的监护仪器，也没看见陈鹿身上插着的管子和他带着的氧气面罩。叶祁死命推着他们，但两拳难敌四手，外面竟然连个护士和保安都没进来阻拦。
陈鹿的母亲叫嚣着，仿佛陈鹿的一切都归功于她，而不是这么多年的辛苦训练。
甚至当陈鹿始终没说话时，她干脆指着叶祁说：“陈鹿，你知道他为什么向着吗？全是因为我们出具的遗书，你以为他随随便便会对你这么好？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狗嫌的东西？你……”
她的话没说完，鼻梁上忽然传来剧痛，鼻孔里热流汹涌而出，一抹全是猩红的鲜血。叶祁擦着同样染血的手，恶狠狠地盯着她。
空气凝固了一瞬，陈鹿的母亲就倒在地上哭嚎起来，摄影师忠实地拍摄着眼前的场景。
叶祁紧张地回头看陈鹿的情况，却看见陈鹿痛苦地闭着眼睛，脸上布满泪痕，心电监护器的声音也时快时慢，他的手已经搭在呼叫铃的按钮上深深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