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游泳训练馆里,蓝莹莹的泳池水被阳光晒出波光粼粼的纹路,忽闪着照进陈鹿眼睛里,引得他一阵眩晕,仿佛眼前的事物都被水光晃悠成扭曲的形状。
教练的责骂还在耳边嗡嗡直响,他其实也能理解,距离锦标赛不过两周时间,但他的状态却在赛前急转直下,几次体能训练都不达标,400米速游的成绩也不尽如人意。
作为前两次锦标赛的冠军,三连冠在此一役,教练怎么能不着急?
“嘟——”速游的哨声又吹响了,陈鹿深吸一口气,标准完美的腹肌反射出诱人的光泽,雪白的皮肤配着溅起的纯白浪花,简直叫人惊叹。
他下意识地奋力向前游去,每次都想要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四肢的肌肉又酸软得厉害,像是用柠檬水泡过一样不停使唤,甚至蹬水的时候小腿更像是在无用的甩动。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陈鹿咬着牙游到终点,甩头卸下泳镜的时候,眼前的事物全是恍惚的重影,心脏砰砰跳得仿佛要爆炸,稍微用力喘气都会觉得胸脯阵阵抽痛。
陈鹿勉强扶着泳池边,小口喘息着缓解身体的不适。教练拎着秒表怒气冲冲地走过来:“4分12,4分12!你怎么回事?啊?!你知道今年业余锦标赛的冠军多少吗?4分05!你去业余队都拿不到冠军!草!”
“我,再来一组。”陈鹿低着头,声音中还夹杂着喘息。他说完就翻身上岸,做好俯冲的姿势,但仅仅是低头而已,眼前就弥漫起重重黑雾,嗓子眼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教练倒也没继续发火,他虽然严厉,嘴上也是不饶人,但心底里确是拿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几年,陈鹿屡次拿下世界级冠军,教练嘴里仍旧责骂更多些,暗地里却悄悄把获奖那天的报纸剪下来贴在相册里。
他见陈鹿做好预备姿势,便再次吹哨,按动秒表后仅仅盯着陈鹿的姿势。
不愧是已经训练多年的老将,陈鹿的自由泳动作标准而优美,拍水的幅度都恰到好处,健美的倒三角身材在蔚蓝色的水面上像是翱翔的雄鹰。
教练满意地点点头,但旋即就发现,陈鹿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速度也逐渐放慢。游到100多米的泳池中央时,他竟然原地扑腾了两下,有渐渐往下沉的趋势。
“陈鹿!你在干什么!?”
但陈鹿却已经听不清教练的话了。下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呼吸变得愈发沉重,心脏搏动紊乱而急促,仿佛被什么奇怪的马达驱动着乱跳。
但他不能停下来,他是运动员,停下就好像是在退却,在放弃。
他想着坚持一下就好了,这么多年的训练不都是坚持过来的吗?但还没游出一半路程,心脏就尖锐得绞痛起来,像是尖刀在里面搅,腿上仿佛绑了巨大的石块,沉得没办法动弹半分。
虽然他心里还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游下去,但实际上只是胳膊在水里无力地胡乱挥舞。泳池的水逐渐没过口鼻,大片的气泡从水里冒出来,肺里的空气很快就被压榨干净。
心脏的绞痛很快占据了陈鹿的思维,他不由得张大嘴巴喘气,但却被迫灌进大股大股的水。鼻腔和喉咙传来难受得刺痛,但他却连呛咳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水鼓进肺里,慢慢剥夺他的呼吸。
“陈鹿,陈鹿,你振作一点啊!”
他隐约听见,耳边队友焦急地呼唤声,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坠入黑暗当中。
“快!怎么回事啊?!”
游泳队的几个在旁边训练的队员都赶紧下水游过去,和救生员七手八脚地把陈鹿从泳池里捞出来。
陈鹿的脸色透着青白,护目镜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睫毛湿漉漉地贴在冷白的皮肤上。绀紫的嘴唇微微张开,水流不停地从嘴角溢出来,冲得露出淡粉色舌尖。
教练把手指放到陈鹿鼻子的下方,却没有在陈鹿的鼻腔底下感受到一点儿气流。他眼眶都急红了,嘴里却大骂着:“草,游泳的能被水淹死嘛?!他妈的!你们谁赶紧去叫救护车啊!”
救生员熟练地把陈鹿的身体反转过来,用膝盖抵着鼓起的上腹部,把手内扣成碗状,用力拍击着陈鹿的后背。大量的水流从陈鹿的口鼻里淌出来,但陈鹿的脸色却隐隐发紫。
谁也没想到国家训练队的游泳馆里有一天会出现溺水的景象,几个队员想去休息室翻手机,却被告知已经打了急救电话,只能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还是在救生员的指挥下,他们才懂得把毛巾垫在陈鹿身底给保温,另一些人跑去找aed急救除颤仪。
周沫在队里年纪最小,平时却和陈鹿最亲近,这时候看见陈鹿的脚趾微微绀紫,不管不顾地把陈鹿白皙的双脚抱在怀里,希望能让他暖和一点。
等陈鹿的胸腹都完全瘪下去,救生员赶紧把陈鹿放平,双手十指交错用力按压在胸骨上,每次都把肋骨按得陷下五六厘米。迅速按压三十组之后,救生员按着陈鹿的额头,掰开他的下颌骨,对着嘴鼓入两口气。
胸脯再次鼓起来,皮肤上的水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胸肌被按压得肿得青紫。救生员又十指交错按压起来,陈鹿的喉咙里被气流冲击着发出嗬呼的响动。
周沫和几个队员都满怀希望地看着,却发现那类似呼吸的声音只是心肺复苏引起的,陈鹿还是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脸色逐渐泛出灰败,眼皮上都出现了细小的血点。
“拿来了,来了,给!”抱着aed小型除颤仪的队友跑得气喘吁吁。
“都让开,都让开。”救生员一边把陈鹿的左臂往外拉了一些,一边疏散着人群。
周沫轻轻把陈鹿的双脚摆在地上,却看到陈鹿的脚瞬间就无力地撇开来,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就往下掉。正难过着,没注意就让教练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哭什么哭,又没死人!”
周沫回头一看,教练的眼圈也是通红,眼泪要掉不掉得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救生员把电极片贴在陈鹿的左胸外部和右胸上方,除颤仪立刻就发出“建议电击”的电子音,救生员把双手拿开,按下电击按钮。
陈鹿被电得胸腔拱起一瞬,四肢都抽搐得哆嗦,修长的手指蜷曲在手心里微微颤动,嘴巴里又溢出股水来,泛紫的嘴唇被浸润得晶莹剔透。
救生员立刻再次按压上陈鹿的胸口,所幸这次没按压几下,陈鹿就发出痛苦细微的呛咳声,眉头难受得皱起来,艰难却又真实地呼吸起来。
“他现在状态还很危险,先不要动他,原地等待救护车。”救生员甩甩酸痛的手臂,头上汗津津地说道。
所有人都忘记了训练,围成个松松散散的圈,听见救生员说还很危险,心便都又提起来。几个心急的队员裹了个浴袍就跑到场馆外面,想着早点迎着救护车。
陈鹿16岁就进了国家队,近十年时间,无论是作为国家训练队的王牌选手,还是作为大家的队友,他都几乎做到完美。周沫和几个年龄小的队员几乎把他当做偶像一样的存在。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周沫跪坐在陈鹿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不停地唤着陈鹿,似乎这个样子就能维系住陈鹿虚弱的呼吸一样。
陈鹿身上难受得厉害,鼻腔里和气管里都像是又小刀在乱划,心口还是揪痛得头脑发晕。他明明知道旁边有人在和他说话,但那声音仿佛在天边,耳朵里只有轰隆的嗡鸣声,他只能艰难地颤动着嘴唇,却只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
他勉强掀半睁开眼睛,看着周沫和后面的一群小孩都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也知道吓坏他们了,勉强着扯出一抹笑来,却惹得大家哭得更厉害了。
救护车的声音透过落地窗传了进来,救生员赶紧让大家去给急救人员引路。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那声音代表着城市里的伤病和痛苦,但游泳队的队员却第一次觉得,那声音代表着希望和救赎。
陈鹿听见也是觉得心头一松,头脑愈发昏昏沉沉的。但他却忽然想到点什么,颤抖着勉强回握住周沫的手,咽下喉咙里生疼的血腥味,声音断断续续又夹杂着气音:“给……魏,魏哥……呼……打电话……”
医护人员匆匆围到陈鹿身边,他的下颚被掰开插上喉管,氧气面罩里腾起朦朦胧胧的白雾,手腕和脚腕上也都夹上心电监护的电极。几个护士垫着医用被单,把他抬上急救床,给他盖上厚厚的毯子。
他顺势乏力地闭上眼睛,也就没看见周沫饱含泪水的眼睛里,满含着嫉妒和不甘的情绪。
凭什么啊?陪在你身边明明是我,为你着急的明明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