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宁冬至初遇梧
原宁十七年,冬至已至。
夜最黑时,月最皎洁。烈风吹枝,飞雪乱舞。
风中夹带着若有似无的喘息,雪地中包裹着显眼的暗红,一少年躺在暗红中央,快要被埋藏。
他隐隐闻到一阵梅花香,早已凝霜的眼睫颤动一下,睫毛细长浓密,接下不少碎雪,他想找到花香之处,微睁双眼却被碎雪遮挡视线。
好熟悉的味道。
梅花开了吗?
细碎的踩雪声缓缓传来,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少年尽力地抬起起眼皮,不想放过生的希望,他在朦胧中看见一个红色身影,月色与雪色的衬托下,那抹红格外的显眼,只是他看不清了。
那人蹲下身来,轻抚去少年面颊上的霜雪,指尖温热。少年受了伤,又受了霜寒,脸色惨白,颊边有颗小痣,显得突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只手在自己的颊边痣上轻轻按了按才离开。
“原槐安?”清脆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少年没有发声,他张不开嘴。
“应当是的。”少女自答。
她借着月光辨认着,那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暗交接,将他的面容镀了一层银。
片片白点融在红色斗篷之上,沾湿的绒毛凝成小撮。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漫天飞雪,天地同色,万千落白,她在原都十七年冬至这日,见到了那位从她四岁起便活在她耳畔的人。
他苟延残喘,狼狈的像是冬日里流浪在外的小犬,可怜又无助。
要不杀了吧。
啧,青空师父会骂的。
耳边嘀咕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没听清,昏迷前他又闻到了那阵梅花香。
梅花开了。他想。
黑暗中,一阵热源传来,少年无意识的朝着热源靠近。
少女一手拦下,阻止他向火堆挪动。
“飞蛾吗?喜欢扑火。”少女轻声道。
她看了看远处的山峰,天色将明,黎明即起。
她握了一把身侧的冷雪,捂在少年的鼻息间,隔了一阵,少年的气息开始起伏不定,窒息感包裹着他。
他想奋力挣扎,却伤势过重,浑身无力,用尽全力也只是动了动脑袋。
少女见他醒来,松开了手,顺便抚开了雪渣。
“醒了就睁眼看看日出吧。这缙云山的晨曦极美,别处可是没有的。”少女并未看他,只是望着远处的天际。
少年的意识回笼,便想睁开眼看看那日出,可眼睛却酸痛的紧,视线一片模糊。
“我看不清。”少年声音嘶哑,听不出原本的声线。
少女闻声回头,便见他双眼泛红,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呵,雪盲了。”少女轻笑,又道:“可惜了,我还从未同人看过缙云日出。”
“会有机会的。”少年开口道。睡一觉之后,身体好了许多,他感受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周身有一阵草药味。他微眯双眼,试图看清那抹红影。
少女见状不客气地开口:“别眯了,觑觑眼,再睁就得瞎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如细铃,甜而不腻,便容易让人忽略她话声中的戾气。
她取下了自己的发带,弯腰覆在他双眼上,系在脑后。随后又将斗篷松下,绕过少年脑袋,搭在他的双肩上,系上带子。
距离很近,少年失了视线,嗅觉变得格外灵敏,他再一次闻到了梅花香,与之前两次淡淡的味道相比,这次较为浓烈,占据了整个鼻腔。
少女的碎发随风起,扫在他的脸颊上有些发痒,耳根也莫名有些发烫。
系好之后少女站起身,半天再没动作。
他也没有发声,只是微微倾身试图靠腊梅香辨别少女的位置。
少女再一次弯腰,轻握他的右手道:“起来,准备下山了。”他的手较于少女来说略大,她无法全部握住,只是轻轻的握着两根手指。
温热的掌温传来,少年的手渐渐回暖有了知觉,他起身,轻轻地缩回右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少女回头,皱着眉平视少年,而此刻直立的少年却比她高了一大截,她只得微微仰头开口道:“山路崎岖,你想直接摔下山去?”
说完上下撇了一眼,他身子虽单薄,却实在高挑,自己合身的红斗篷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少年摇摇头,缓慢解释道:“我是被追杀到此,姑娘带着我,恐有危险。”
听到解释,少女脸色好转,转身牵着他向山下走去,边走边淡淡道:“死完了,追不上来。”
少年微微心惊。
走了半日,两人皆是无言,终是少年先开口道:“不知姑娘是谁?从何处来?为何知道我的名字?”说完便一个趔趄,差点倒了下去。
少女下意识扶住他的身子,轻斥道:“好好走路。”扶稳之后才转身前行说:“我叫纡罂,纡余为妍的纡,罂粟的罂。小心石阶从清安寺来,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
话音刚落,原槐安又一个趔趄,彻底摔倒,腿上的伤口也迸裂开来,血珠子一颗颗的往外冒,又一次浸湿了裤子。
纡罂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少年的手臂,将人背了起来。少女被笼罩在体型差距下,显得格外娇小。
“姑娘不必如此。”原槐安的声音有些闷,许是埋在后颈说的话。
“闭嘴。”纡罂冷漠轻吐道。
又走了半日,身下姑娘的气息才有些微喘,暮色将至,她加紧了步伐。
“头发飘进嘴里了,帮我弄开。”沉默了许久的少女突然开口。
原槐安闻声抬手问到:“哪边?”
“右边。”
他轻触着少女的脸颊,动作十分缓慢。
他摸到了那捋发丝,顺着面颊拨到少女耳后。发尖微湿,润意沾染在了原槐安的指尖,指尖仿佛还带着少女皮肤上的滑腻之感,他带着那点湿意与滑腻,搓了搓指腹。
他嘴角微带着弧度,无声地笑着。
“姑娘可是有所求之物?”他想了半日的问题终于问出口。
纡罂愣了愣,几乎不可见的摇摇头。
“是我活该的。”她的言语中不带任何情感。
原槐安不明所以,想再开口问问,又怕惹着嫌,便只开口道:“若是有,我会尽力满足姑娘。”
哪有人做事不为所图呢?
隔了半响,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
“我本就是你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她并未说出后半句。
少女冷淡的声音落入原槐安耳中,她分明只说了一遍,可耳边却不断的回荡着。
他倒吸了一口气,嘴角的微笑僵住了,他心跳突然加快,下意识的,将与她的距离隔远了些。
她也许不明白,对着一位男子说这样的话,具有多大的诱导性。
日落之时,俩人才卡着关城门的时间进了城。
纡罂找了许久才发现一家未关门的医馆,她将原槐安扶上椅子,松下了斗篷。
大夫取下眼睛上的发带,细细检查一番才开口:“雪盲症有些严重了,需得好好养着,切记不可见光,注意饮食。至于外伤,好在处理过,没有失血过多。我开几副药,记得按时服用、更换。”
话完药童便带着纡罂抓药去了。
那腊梅香逐渐飘远,原槐安才向大夫缓缓问道:“大夫,我的眼睛何时能看见?”
大夫将发带换成了上药的纱布,敷在眼睛上说道:“若好好养着,最多不过三五天。”
“谢谢大夫,可否麻烦大夫一件事。”说着原槐安摸出荷包中的碎银递给大夫。
大夫看了他两眼,没有立刻接下,开口道:“何事?”
“替我将这令牌送入安王府,我如今行动不便,只得劳烦家中人来接我。”原槐安那摸出胸前的令牌。
大夫接过令牌一看,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世子哪里话,小民这就差人去。”
原槐安点点头,不再言语。
纡罂出来时,一眼便见着那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郎,他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成血红,倒是为那如玉般的人平添了些妖冶。
原槐安是好看的,他今年十六,比自己小一岁,五官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光洁白皙的皮肤被寒风刮得有些泛红,脸廓少了些棱角,显得柔和稚嫩,鼻子高挺,厚薄适中的绝美唇形透着惨白,宛若一位病弱美人。
或许为他而活,也不亏。哦,是为他的脸。
“药抓好了,走罢。”纡罂说道
原槐安抬首,转向声源处,犹豫了阵,拿起身旁的红斗篷,站起身,启唇道了声好。
大夫听闻二人要走,有些疑惑,正欲开口问,却见那病公子朝他摆摆手,被搀扶着离去。
“师父,你说这病得要死的真是安王府世子?传闻那世子泼皮无赖一个,流连烟花柳巷,看着不像啊。”另一位药童开口问道。
大夫白了他一眼:“如今朝堂之上势如水火,能被你两眼看明白的,早死了。还不赶紧拿着令牌去安王府上寻人,切莫逗留,免得遭祸。”说完一脚将他踹出了门。
纡罂牵着他走在街上,天色刚暗,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行人,应当是还有住店的地方的。
雪还未停,少女原本微热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原槐安轻轻握住那只手停了下来。他将搭在手臂上的斗篷披回了少女肩头。
“外边冷,姑娘穿上吧。”
斗篷搭在身上的一刻,纡罂冷得打了个颤,不一会儿便逐渐回暖。
她说道:“这斗篷可是新的,沾了你的血,记得赔。”
原槐安笑了笑,道:“好,赔。”
纡罂继续拉着他前行,他腿脚受了伤,纡罂便走得慢,吱吱呀呀的踩雪声在寂静的街头格外清晰。
夜深知雪重她突然嘀咕着。
原槐安愣了愣,看着前面娇小的背影,动了动唇,无声地接下了半句。
时闻折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