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往日之霏
那是一条好长好长的街道，仿佛能让人走完一生。
天空中下着阴冷的细雨，街道上一片泥泞，人来人往，急匆匆的步伐踩起泥浆飞溅到靠墙而眠的少年脸上。
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身形瘦小而单薄，在这寒冷的深秋里只穿着一件破烂长衫，那长衫并不合身，很显然是在某个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的。
街边的路灯熄灭了，清晨逐渐将大地唤醒，落雨声滴滴答答的敲打在过往的车窗之上，发动机轰鸣作响，老旧的齿轮切合声让人牙酸，占满泥土的车轮碾过一汪水滩，溅起了更高的水花，肮脏的泥水扑面而来，把还在昏睡中的少年从美梦里唤醒。
他摸了摸腰腹处，努力回忆着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啊，对了，昨晚下工回家的时候被一辆大车撞飞来着，他看了看墙角的血迹和那一袋早已混入泥泞的包子，两只野狗正在啃食着袋子里已经凉透了的肉馅，它们目露凶光，戒备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少年。
生物都是有灵性的，它们知道这袋包子的主人是谁，也知道对方不能拿它们怎么样。
少年捧起一手泥水将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擦拭了一下，随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稍稍整理被泥水拧在一起的头发，向着远处走了过去。
清晨的街道总是最忙碌的，人们为着生计开始不情不愿的一天，少年裹着单薄的长衫行走在马路的一边，冷风并没有因为他的弱小无助而怜惜他，而是将他全身上下的体温毫不留情的卷走。
他停在了一个包子铺。
“王越啊，又来买包子？”店铺老板瞟了一眼，手里的活计没有停下。
目光随着蒸笼盖子的开合移动，名叫王越的小小少年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他有着一头脏乱的长发，此刻也已被泥水凝固在一起，让人看不到他的脸。
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没有钱了。
搬运工作赚得不多，本来自己这个年龄是没道理被录用的，但在自己表现出不输于成年人的力气后，老板还是同意自己留下了，只是每天会发20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400块月底结账。
“来，拿着，你别站在这儿，回去洗洗吧。”包子摊的老板拿了一个肉包给王越，然后挥了挥手，让对方离远一些。
王越接过包子，朝着对方鞠了一躬，茂密的刘海下看不出表情。
他听话的走得远远的，手里的包子温度尤热，胃里翻江倒海，唾液在嘴巴里打了无数个旋，那双充满渴望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手里的包子，仿佛要把白面皮儿都看穿。
“咦？这是哪家的小孩，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城管巡街，发现了浑身脏兮兮并且还带着血渍的王越，少年从愣神中惊醒过来，照往常一样快速飞奔而去，他不能被抓住。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加工站，观察一圈之后迅速打开侧面的铁丝网钻了进去。
“阿越！”“越哥！”“阿越回来了！”
数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黑暗之中，4个身高不一的小孩围了上来，明亮的眼睛能把这片黑暗悉数照亮，王越喜欢这种感觉，他被人需要着。
“阿越，你怎么了！？”4人中年纪最大的陆西凉率先发现了王越身上的异样，惊讶的问道，说是年纪最大，其实也比王越小2岁。
王越摇了摇头，伸出了右手，只见手里还捏着一个热气已经不那么明显的包子。
往常都是晚上回来，顺便带着两屉一共16个小笼包，还有两杯早上没卖出去的豆浆或者牛奶，这点东西对于5个正在发育的小孩根本不够吃，所以王越一般来说都是就着自来水吃2个便停嘴了。
有时候他会笑着想，这还不如爱民孤儿院呢，至少在那里能勉强吃饱。
但这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小小的王越在那个时候就明白了，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
“阿越，我今天不饿”陆西凉直直的看着包子，双手无处摆放，只能用手指拉着破烂的衣角。
“越哥你吃吧”吴观海收回了正欲伸出去的手掌，他也是刚发现今天只有一个包子。
夏新晋和艾俏默不作声，但也并没有往这边靠，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和想法。
这几个小孩全靠王越养活着，他不吃饱怎么行。
至于为什么会早上才回来，小小年纪的他们完全没想那么多。
王越低下头，看了看热气已经消散的包子，隐蔽的吞了吞口水说道：“我吃过了，俏俏和小晋分了吧，我今天尽量早点回来。”
说完把包子塞到夏新晋手里，自己又转身离开了此地。
黑暗之中，夏新晋慢慢的把包子撕成了尽量均匀的四份。
“老板，我今天多干一些，你能多付我一些钱吗？”突然出现的王越吓了泥沙厂老板一跳，老板叼着烟转过身来，一脸嫌弃的看着瘦小的少年说道：“今天不行，以后都不行了，市里从今日起开始大检查，谁还敢用你啊，走吧。”
还有4天就到月底结账，在这个时候老板不要他了。
王越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道：“那我的工资？”
“什么工资！说好的干到月底才有，你现在提前走了，我没让你退钱都算对你不错了！滚滚滚！”
苦力市场，众人正争抢着生意。
“选我选我，老板，我有的是力气，一趟只要15块！”
“选我吧老板，20块帮你把所有东西搬运完！”
小小的少年也挤入这群人之中，他被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但依然挥舞着手臂大喊：“老板让我来吧，帮你搬完所有东西，你帮我买3屉包子不，2屉就行！”
一只大脚突然飞了出来，正面踢肿了少年的腹部，小小的少年应声飞出去老远，在路边滚了一圈之后没了声响：“去你妈的，哪儿来的野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这里抢生意”
“你注意点，那么小的小孩别给一脚踢死了哈哈哈”
“哈哈，像条野狗”
少年在一片嘈杂中站了起来，低着头看了看更加破烂的衣衫，沉默的离开了这里，仿佛没挨过那一脚一样。
一个，两个，三个。
这个垃圾桶里竟然有三个，真是好运。
王越把捡到的三个空塑料瓶仔细的扔进背后的编织袋里，那里已经有几十个空瓶子，一个可以卖5分钱。
“小子，有点不讲究吧？谁不知道这一带都是我们包的？”四周围了3个年龄较大的瘦弱成年人，背上都背着和王越差不多的编织袋。
王越贴着墙，死死的抓着编织袋，没有开口说话，小小的身躯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他也害怕。
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羸弱的少年匍匐在地面，身体呈大字形摊开，将它稳稳地压在身下，死死的护住编织袋不被抢走，如尸体般一动也不动，而那里面只有28个空瓶子。
1块4毛。
好像是被钢筋条砸中了脑袋，鲜血从鼻孔和嘴里渗了出来，腥甜的味道充斥着大脑，一滴泪水滑落，背后的击打还在继续，紧握的拳头把坚硬的水泥地面抓出了一个小坑，但他还是没有还手。
阴冷的小雨下个不停，少年笑了笑，咬牙把头埋入了肮脏的泥水之中。